《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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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山-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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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屯中出了什么事,一律不掺和……


第一部分:我回来了老猿哭了(4)

    “唉,”丁老爷子在鞋底上磕磕烟袋,老伴立即不说话了,男人要说话时她总是住口。“唉,”丁老爷子说,“文广,人劝人气死人,天劝人吓死人。那个人,谁能劝了他?”他从不叫赵天丰姓名或是英雄,只叫“那个人”。    
    “可不是吗?”老太太说,“老天爷下雨误了他赶集,他对天叫声我一手榴弹!”    
    文广还小,他想不透英雄为什么要当皇上玩玩。他后来问过尚老五:你真想当个大臣吗?尚老五说俺不过是饿急了混碗饭吃。文广后来知道,那年月宣布自己是“真龙天子”的农民还真不少,而且越是贫困落后的地方这种“皇上”越多。    
    文广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但他突然又醒了。他感觉到爷爷没睡,但他不敢和爷爷说话,推推奶奶,悄声问:“奶奶,英雄的大金牌不是没没收吗?怎么又丢了呢?”    
    奶奶翻个身对着他,说:“文广,山上滚石头,不到沟底是停不住的,那个人,自个儿胡作作的呀!那天开群众大会,那个人在会上认错,说什么他受了资产阶级思想影响,是美国的资产阶级,美国鬼子最坏,在朝鲜杀人放火……大家伙也听不明白什么资产阶级,反正提到美国鬼子就知道坏就是了。谁曾想那个人不是真的认错,见了谁都有气,骂人没良心,照样赶集,那伙混混子照样跟他混。他还不知集上的人恨死了他,关东黄烟是三十元一斤,那伙混混一人拿一把,说大英雄你看这黄烟多少钱一斤?那个人说一毛吧。混混们丢一毛钱拿上烟就走。人家不让这个劲,他的英雄不是被撸了吗?怎么大金牌还在身上?有大金牌在谁敢动手?可是人们敢告他了。上级只好收去他的大金牌。”    
    “文广呀,你不知收大金牌那天那个人闹得那事儿!派出所所长来了,宣布要他交出大金牌,他才听见‘天鼓响’,麻了爪儿堆了架子,还不忘说句‘我一手榴弹’。他又横起来了,说不行,谁也没权收俺的大金牌,俺戴着大金牌和毛主席、朱总司令照过像,除了毛主席谁敢收我的大金牌!他一头钻进东间屋,插上门一头晌不出来,只叫‘我一手榴弹’。他交出牌子的时候,那牌子小了一圈……”    
    爷爷翻个身,奶奶就不说了。    
    文广当然想不到,为了这个残缺的大金牌,后来父亲差点丢了命。


第二部分: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1)

    晌午,文广正和爷爷奶奶吃晌饭,忽见院里进来个男人,那人穿件棉军装,戴着毡绒棉军帽,黄棉衣补着黑补钉,帽子油渍渍的,可知穿戴了许多年了。爷爷立即走出房门。奶奶忙把饼子和苞米粥盆收下去。文广知道,这年头能吃上纯苞米面饼子的人家是太了不得了,爷爷很注意“影响”呢。    
    “大爷,请问赵天丰家在哪里?”    
    “就隔院这栋大房子。”丁老爷子说。“请问这位兄弟和赵天丰是什么亲戚?”    
    “战友,大爷。”那人转身出院。    
    文广说:“爷,他是英雄的战友,就是俺爸的战友,我去看看。”    
    那人在赵家院门外问:“赵天丰家住这里吗?”    
    “谁呀?你问谁呀?”英雄在码柴垛。    
    “赵天丰。”    
    “赵天丰?不知道。”    
    文广一愣,英雄傻了吗?他不知赵天丰这个名字多年无人叫,英雄把自己的称号当名字,他的确忘了自己的名字。    
    “手榴弹!”那人叫起英雄当年的外号,兴奋地冲进院里,丢掉一个小口袋,“手榴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飞毛腿’呀!”    
    “吴友亮!”英雄想起来了,“你怎么来了?”二人抱到一起,又分开互相看看,都不是当年的对方了。英雄有些慌乱,是怕老婆不给面子,见马凤英出了房门,直向老婆递眼色,神态复杂得像哑巴猴吃了辣椒。    
    “这是嫂子吧?”吴友亮说,“嫂子,俺是手榴弹的战友吴友亮。”    
    “吴兄弟,进屋坐。”马凤英很热情。    
    “进屋,进屋!”英雄这才放了心,拿出当家人的派头,“做饭、做饭,我和飞毛腿喝几盅!”    
    “先不忙,”吴友亮说,“天丰,战友就顾不得面子了——俺那穷公社,去年人均一天二大两粮,今年才增加到三大两!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山上净是雪不是白面,野菜没发芽树没长叶……”    
    “兄弟!你怎么不早点找我?!”英雄这句话让文广听了都揪心。但他的战友不懂,反高兴得不得了,说:“战友啊,兄弟不好意思呀!我不也立过一等功二等功吗?我用一等功奖章才换十斤粮!不到山穷水尽我不会来找你呀!手榴弹呀,你救过我一命,那回炸一个狗日的碉堡,上去十个人都过不去那块草地,第十一个就是我,可你一把拉住我,你就带着手榴弹上去了,才跑十步,你一下栽倒了,我叫一声赵天丰,可你又动弹了,原来你是装的……”    
    “兄弟,”英雄气势十足地说,“不就是粮食吗?你找我就找对了!你等等,我去山阳镇粮库……”他大摇大摆走了,其实一出院门,一头钻进父亲家里了。    
    文广看看马凤英。马凤英笑道:“吴兄弟,你一定没吃晌饭,先吃饭。”    
    吴友亮说:“嫂子,山里没别的东西,我给你带点干蘑菇,是鸡腿蘑。”    
    “鸡腿蘑好呀!大老远的你背了来!”马凤英说着掀开锅盖。待蒸气散去,饿急了直盯着锅的吴友亮猛地怔住了,锅里的粥是黑色的,苞米的碎 儿浮在表面,满天金星一般,那饼子是地瓜藤磨碎了掺点苞米面、地瓜干面做的,比牛屎还黑。他疑问地说:“嫂子,你们也……”    
    马凤英说:“兄弟,你要不嫌就吃吧,我给你端到炕桌上。”    
    “嫂子,俺就在锅台上吃。”吴友亮说,“嫂子,我没想到像天丰这样的英雄也吃这饭!觉悟高呀,与老百姓同甘苦!嫂子,干草、庄稼秸杆磨碎了都能吃,就花生壳不能吃呀!那东西吃了——嫂子,不怕你笑话——拉不出屎,俺那八岁的儿子差点憋死,我用筷子一点一点给他抠……嫂子,天丰今儿是为我去粮库搞回‘特殊’呀!”    
    “兄弟,你吃吧,吃完了我给你说件事。”马凤英说。    
    吴友亮这时才注意到文广,问:“嫂子,这是谁家的孩子?这年头水色这么好的孩子真难见到,真希罕人!”    
    马凤英说:“这是丁承禄的儿子。”    
    “丁承禄?”吴友亮说,“老战友呀!他是当工人去了吧?”    
    “哪儿呀,是咱县的县委书记。”马凤英笑道。吴友亮叫一声“哎呀妈呀”。    
    文广回家把这边的事告诉爷爷。丁老爷子一琢磨,叫老伴装上五升粮。老伴怎么也舍不得,这年头连实在的亲戚都顾不上,还能想到不相干的人?    
    老头子生气了:“妇道人家!你不想想既是承禄的战友,能不去县上找承禄?承禄的战友那么多,开沟就流水呀,承禄怎么办?这年月粮食是小事吗?快去装苞米!”


第二部分: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2)

    老太太只向面袋子里装了四升半,提出来时又舍不得,抓上一把缩进袖筒里。丁老爷子又叫老伴拿两个饼子装进面袋。老太太这可不干了。老头子放软声音说:“你呀,不想想去莲花峰公社五十多里山道,饿虚了的人半道走不动了怎么办?天黑到不了家,被人抢了呢?岂不是害了他?”    
    文广觉得爷爷伟大极了!去锅里拿出三个饼子放进袋里。提上面袋随爷爷去了赵家。一进门,吴友亮正准备走。    
    “侄子,”丁老爷子亲热地说,“听俺孙子说你是承禄的战友,我来看看你。”    
    “大伯,”吴友亮说,“俺只当丁书记是当工人去了,空着手来,不好意思去看你老……”    
    马凤英接上话说:“大伯,吴兄弟给你带了鸡腿蘑,说礼轻了不好意思,托我转给你呢!”    
    丁老爷子说:“记得战友就好,战友就是亲兄弟,还送什么礼?”    
    吴友亮说:“大伯,我和承禄是一个班的。有一仗打得蝎虎,我们包围了敌人,敌人又包围了我们,里三层外三层。哪有饭吃呀,米袋里的生米都嚼光了,敌人有飞机空投饼干,可巧有箱饼干落到我头上,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我也顾不上‘一切缴获要归公’,一刺刀扎开,先丢给承禄、天丰一人一包……”    
    “生死战友啊!”丁老爷子感叹地说,“凤英啊,我知你再困难也会准备点粮给友亮带去,你那点粮留下来,我给友亮准备了。”    
    马凤英说:“大伯,别!我虽不是男人,也知一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朋友是什么感情,我只恨东西太少,拿不出手。”    
    “凤英!”丁老爷子的声音就如吐出两座山,无可动摇,“凤英,你听我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不比你有办法?就这么定了!”    
    吴友亮看看那大半面袋粮,禁不住哭了:“大伯,我从枪林弹雨里拣回条命,不甘心饿死呀!顾不得这张脸了……”    
    “侄子,别灰心,熬到开春就好了。”丁老爷子说,“侄子,你年前一定要再来一趟,我有事找你。承禄工作忙,有的事他也不便出面,你来找大伯就行。”    
    “大伯,我是明白人……”    
    “好!”丁老爷子说,“你要是天黑前能赶到家,我就不留你了……”    
    “能!”吴友亮说,“俺这飞毛腿外号还是当年丁书记第一个叫的呢!”    
    “侄子,面袋里有三个饼子。”    
    “大伯,嫂子给我带了饼子。”    
    “都带上,这年月的人,一粒米长一分劲呐!”    
    吴友亮背起粮,想起还没有看看战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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