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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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山-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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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回来以后,她去插门,又把门闩拉了出来:别人都这样挤兑他,我就放他一马吧。等了好一阵不见他回来,又有些担心,正要出去看看,听见他进了院,忙躺到炕上装睡。英雄进了屋,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脸上有冷汗淌出的道道污垢,好像刚逃离灭顶之灾,惊魂未定,但眼中只有后怕,没了神神幻幻的光,那股“英雄气”是一点没有了,就是个胆小的庄稼人。    
    这倒使马凤英害怕了,怎么看个电影就变了个人呢?是真疯了,还是想明白了?他的精神好像到了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的时刻,变疯变好只隔一层纸!他总是摸头干什么?    
     “开——铡!”他没头没脑地说。


第二部分: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包黑子,开——铡(2)

    马凤英吓一跳!疯了!但他还是摸头。他是说铡陈世美吗?陈世美犯了法,他也犯了法,他是怕被铡了头,还是为驸马爷抱不平?她又试着问:“陈世美被铡,那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说是不是?”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反复念叨这句话。    
    马凤英感到他那凝结于一点的思维开始活动了,只是很艰难,像尸体被搬动了。他是想不通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他这些日子正是想不通这一条呢!她试着开导他:“功臣犯法……也与民同……罪……”    
    不料这话却碰到了“钥匙”,他豁然开朗,蹦到岸上的鱼又跳进水里一般,大声说:“功臣犯法与民同罪!好个老包黑子,俺成平头百姓啦!开——铡——”    
    马凤英怎么也不会想到八百多年前的包黑子竟做通了丈夫的“思想政治”工作。她的心一裂八瓣,这不真疯了吗?一声“开铡”怎么和黑包子的声音一样?不想丈夫万分庆幸地说:“孩他妈呀,陈世美犯法被铡,俺犯法为什么没被铡?你知道吗?陈世美是念书考上的状元,屁功没立,不铡他铡谁?我可是立过大功的,毛主席和政府念我的功劳,给俺留条活命!感谢毛主席啊!从心里感谢毛主席啊!”    
    这不像是“疯话”,马凤英疑疑惑惑的。不想那声“开铡”吵醒了小英雄,生气地叫声“我一手榴弹”!马凤英忙捂儿子的嘴。不料丈夫摸摸儿子的头,说:    
    “好儿,这话你爹是没资格说了,你不忘这句话,就是爹妈的盼头,可是你要记住,不管立多大的功劳,记住包黑子的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同什么罪?”儿子想起宝牌,“你找回宝牌了吗?”    
    马凤英像被地震弹起一般,这话不是要把丈夫再“疯”回去吗?一巴掌打到儿子脸上。丈夫却惭愧地说:“儿呀,爹的大宝牌抵了罪了……”    
    儿子是不怕打的,蛮横地说:“爹,不把宝牌找回来你就不能进家!……”母亲又几巴掌打过去,儿子根本不理会,大叫大吵。    
    马凤英泪水滚滚而下,就算丈夫好了病,儿子这疯劲怎么治?就是把话装进针头里也扎不进他的小脑瓜!丈夫看看他,也没招儿,她又要打儿子。丈夫护住儿子,突然想起个办法,对儿子说:“儿呀,你听爹说,那宝牌用不上十年就要回去的,会走的,要不怎么是宝贝呢?”     
    “它去那里呢?”儿了问。    
    “儿呀,爹的宝牌是从哪里来的?”    
    “手榴弹里来的。”    
    “对呀,它回手榴弹里去了。”    
    “它怎么才能回来?”    
    “再甩手榴弹呀,你能把它甩出去六十米,它就出来了!”    
    “俺去甩!”    
    “好儿!”父亲叫道,“你先练甩石子,爹当年就是放牛甩石子练出来的。”    
    小英雄完全信了这话。爷爷总给他讲老猿头下的宝葫芦的故事,那葫芦要浇上十年水才能结成宝葫芦,用上十年就又变成一棵葫芦苗,又要浇上十年水。儿子说明天俺就练甩石子,非要练到能打下天上的飞机。说完他倒头就睡。    
    知子莫若父啊!马凤英叹口气。    
    英雄笑笑,说:“明儿去买块大镜子吧。”    
    马凤英这才相信丈夫的病是真好了。    
    丁老爷子在小饭桌上摆开“文房四宝”,孙子给他研墨,他要写封信让孙子带给儿子。老头心情很好,样子像个老私塾先生。    
    “文广呀,”他说,“你要好好练毛笔字。毛笔字是黑狗,越描越丑,毛笔字写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要描。握笔要紧,紧到有人冷不丁抽你的笔管,抽不出来;手心可要空,空到能放个鸡蛋……”    
    老太太笑着向孙子撇撇嘴——又谝上了。老头笑道:“当年先生是这样教的。手心里握个鸡蛋,你就不敢不用劲捏笔。文广,你爹的毛笔字就不如我,他念书时有了铅笔和钢笔。”    
    “官不怕字丑,”老太太说,“你的字再好还不是个庄稼人?有人买你的字吗?”    
    老头子一笑,对孙子说:“文广,虽说官不怕字丑,可是字到底是打人的拳头,什么人什么字呢!”文广叫奶奶拿个鸡蛋放到爷爷手心里。老太太笑道:“让他打了还可惜了呢!”老头子一斟酌,开始写信了。文广在一边看——


第二部分: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包黑子,开——铡(3)

    承禄吾儿见字如面:    
    文广捎回之物已收悉。吾儿有此心意足慰父母之心。家中生活有地方领导关照,虽在荒年,也还好过,吾儿勿念。吾儿既为一县之父母官,当一心为国为民,尽忠即为尽孝。吾儿若能被百姓呼为清官,则强似奉父稀世珍宝,家门幸甚!祖宗幸甚!切记切记!    
    为父本是一介草民,不懂国是,今有一言吾儿思之:荒年连二,饥民难熬。儿当知“冬好过,春难过”,饥民多在开春成饿殍。故为父以为今冬应把口粮提到日均五两,使民冬有养而春不空;明年之计,全在耕种之人,可为劳力日补粮食五两,否则来年必欠收。若自国库中借粮于民,明秋归还,则既救民于水火,又充国家之仓,吾儿以为如何?    
    前几日有儿之战友吴友亮来猿山,饥年出门,不过为粮,也是可怜可叹。为父念及你二人战友一场,生死之交,岂能不关照?并嘱他年前再来一趟。特告。    
    为父另有一事提醒吾儿:古之君子,不计人之恶,以德报怨,与人为善。今赵天丰触犯刑律,天理昭昭,,罪所应得,人神难救。然此人终与吾儿一道为国为民流过血汗,吾儿切勿恃位傲友,记前隙而恶故交。恩及一人,暖众人之心,恶及一人,冷众人之意。今赵天丰一家度日艰难,食不果腹,小人固不免称快,而君子则有寒心之感。吾儿若能关照天丰一家,则必深得人心,随吾儿工作之人必知上司大度,岂能不用命乎?吾儿三思。    
    另:父与乃母身体康健,汝母乃不识字者无忧,敢言老当益壮!吾儿一切勿念。    
    父字     
    ×年×月×日    
    文广指着“饿殍”一词问:“爷爷,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唉,就是饿死的人。”爷爷说。    
    文广又问:“爷爷,什么叫‘冬好过,春难过’,不是说开了春就有野菜吃了吗?”    
    爷爷点上一袋烟,说:“文广,自古人们只说‘春荒’,不说‘冬荒’,冬主藏,人体也随冬主藏,有点饭吃就能‘猫’过一冬;春主生发,人体也随着生发,饿了一冬的人,体内无营养,这一‘生发’反而空了,就像秕种子发不出芽而烂掉一样,饿死的人多在开春以后呀!”    
    “爷,”文广说,“山阳镇粮库那么大,怎么不放粮呢?”爷爷说这我一个庄稼人就想不透了。爷爷把信装进信封,又说:“文广,你明儿回家告诉你爹,这两年不要回猿山。”    
    第二天太阳升上东山一杆子高的时候,文广就从老龙沟走了。    
    老龙沟是条三里多长的深沟,满沟筒子是槐树,春天里枝叶盖住了沟。文广见树枝上也结了霜,近处苍苍的青白,远处白色渐浓,如树挂一般。忽听沟底有一老一小的声音在念着什么,他仔细听——    
    ……    
    一个小老头儿    
    腰上捆条破绳头儿    
    头上戴个破帽头儿    
    脚上穿着破欤B头儿    
    手里拿个破斧头儿    
    上山打个木疙瘩头儿    
    回家烧个热炕头儿    
    ……


第二部分:一等功勋章才换十斤粮包黑子,开——铡(4)

    文广往沟里伸头一望,那不是英雄叔和儿子吗?英雄叔啊,你真是个庄稼人了!沟里传出笑声,那是纯粹的欢乐。“爹,俺要把宝牌‘甩’回来!”一块石头飞上来,落在文广附近。“好儿,要讲动作要领,先拧开盖,线环套到小指上,盯准前边的目标再甩……”“目标在上边,飞机不是在天上吗?你还吹是老兵!”“好儿,哈哈……你就在这里甩手榴弹……”    
    文广向沟里望一眼,沿着沟边牛车道走了。走到沟拐弯的地方,他听见英雄叔叔在叫他“文广同志”,从沟里爬上来。文广见他腰里扎着绳子,别把斧头,心里说:英雄叔,你就是称人同志这一点不像个庄稼人了。    
    “英雄叔。”他说。    
    “文广同志,你还叫俺英雄叔……”赵天丰笑笑,一副开口求人难的模样,“文广同志,俺知道你会从这里走。文广同志,求你给你爹捎个话,就说老战友求他帮个忙,给我弄点粮,我不要大米,苞米就行……”    
    文广心灵受到震动,人事沧桑实在难料,当年父亲因为他的缘故,躲在老龙沟里半夜才回家,如今,他有求于父亲躲在这条沟里等他。是谁安排得这么巧呢?况且他只要苞米,当年他荣归后不吃苞米,说苞米粥拉嗓子,老赵头后来也说喝过大米粥以后再喝苞米粥还真的拉嗓子,被人暗暗笑话……    
    “文广同志,”赵天丰很惶悚的样子,“我其实不怕饿,三天三夜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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