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开店赚钱。
我每日在店门前煮粥,赈济灾民。若有无家可归的孤儿,就收留下来。渐渐地,名声传来,云来阁面前煮粥的炉子从一个变作十个,收留下来的人也把小小的阁楼住满了,我又把后面一处三进的院子买了下来。
罗言就是那是来的。
他家中原是一方富商,水灾时,家破人亡,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他被人送到云来阁之时,已经奄奄一息,待救活后,就在云来阁待了下来。
其实养这么许多人,关键的无非是钱财。
可钱财这对于神仙来说,简直比浮云还要浮云,我并不发愁。
不过后来我发现,长此以往并不是办法。天灾人祸总会过去,成年的人,可以给些钱财让他们回故乡生活;那些失去父母的孩童却不行,除了这里,他们别无去处。
把云来阁重新开张还是罗言的建议。
他说这些孩童虽不愁衣食,但终日养着不是办法,因为他们总有一日要长大成人。如果能有一处既能让他们接触世事,又能长本事自立的地方,才是最好。
我思考一番,觉得此言有理。
对于我的身份,这些人大约一直认为我是个钱多得没处花的暴发户公子。
暴发户好理解,我钱多是有目共睹的。
至于公子么……入乡随俗,抛头露面的事,男子总比女子多出许多方便。别人能不能看出来我不清楚,至少我扮得很自在。
他们也不知道我是神仙,我从未在他们面前显露过法术。
神仙也有尊严。
就像游侠儿不可能什么事都拔剑说话一样,神仙也不可能什么事都用法术解决。神仙与凡人的差别在于,神仙看问题更随和,反正总有办法解决,繁不繁琐没什么紧要,紧要的是过程是否有趣。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于是,决定把云来阁做成食肆。
做饭的庖人是不愁的,灾民里,有一个人叫周良,家中世代庖厨,做了一手好菜。我说服周良留下来,云来阁就开起来了。
琼州人杰地灵,没过几年就慢慢恢复了兴旺兴旺。云来阁地段不错,灾祸时又名声大噪,很快,账面上不用我额外接济也有了余钱。后来,收留的孤儿们渐渐长大,开始为店里做事,我又把原本的小楼拆掉,做成三层的高楼。
这件事,罗言一直办得很尽心。我对生意着实不在行,店里的事情几乎都是他一手操办。功夫不负有心人,云来阁虽无高楼歌伎,可如今在琼州说起食肆,这里却是首屈一指的有名去处了。
我看着事情顺利,也不再操心,索性让罗言做个总管,把云来阁交给他打理。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我也满天下逍遥去了。
“这些日子我不在,店里辛苦你了。”我说。
罗言神色谦恭,道:“小人本分之事,不敢居功。”
我莞尔:“你是管事,辛苦就辛苦,有什么好谦虚的。” 说着,我把清水斟满茶壶,一边放到炉上一边问:“近来大家都好么?”
“都好。”罗言答道:“开春后,店里每日忙个不停,众人皆全力以赴,无人怨怼。”
我颔首。
罗言停了停,笑笑,又道:“有几件事要向公子禀报。”
我慢慢地把茶饼研开,道:“说来。”
罗言道:“阿康与阿萝年纪不小了,阿康昨日来说,他想娶阿萝,不知公子……”
“哦?”我抬起头来,笑了笑。
阿康和阿萝是我收留的第一批孤儿。他们同个村子,父母都在水灾中身亡,结伴在路上讨食,一直来到琼池边上。
那时,这二人才四五岁,如今转眼就是大人了呢……
“好啊。”我说,看看罗言:“只是他们虽从小熟识,可既要婚娶,当有诚意,三媒六聘,可简不可缺。”
罗言含笑,道:“这是自然,阿康说已经攒够了钱,办个像样的婚礼不在话下。”
我想了想,道:“阿萝的嫁妆,店里也可出钱添些,不可太寡淡。”
“小人省得。”罗言道。
正说着话,这时,外面忽然有些声音传来,笑嘻嘻的。
“公子回来了么?”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面问,话音未落,竹帘“刷”地拉了开来。
第三十九章 。。。
我望去,只见几个女子挤在门口,当前一人,笑意盈盈地望着我,正是阿萝。
“这般无礼成何体统,还不快出去。”罗言冷着脸道。
几名女子被这一喝,都缩了一下。
阿萝望着罗言,委屈道:“我等听说公子回来了,都想来看一眼,管事净来凶人。”
我看看罗言发青的脸,又看看阿萝她们,笑了笑,对阿萝道:“现在看到了,如何?”
阿萝几人脸上回复笑意,一人道:“公子还那么年轻哩!”
这话出来,女子们都咯咯地笑起来,有几人还红了脸。
我也微笑,正容道:“我正与管事议事,尔等且下去,不可误了工。”
女子们皆答应,向我一礼,乖乖地离开了。
我看着那仍在晃动的竹帘,心里却一阵警觉。说我不会老么……虽然是溢美之词,但是这样下去不行。这张脸几十年如一日不变,总会教人生疑。我思索着,也许下回露面该加点皱纹什么的才好。
“都是些少年心性,公子莫怪。”只听罗言道。
我回过神来,笑笑。旁边的水壶“咕咕”地冒着白汽,我把茶末倒入壶中。
“你说有几件事禀报,还有何事?”我问。
罗言忙道:“是这样。近来人客多了许多,总不够案席招待,小人寻思着可否扩充店面?旁边那屋宅破旧,想来主人也不愿住了。”
我听了,道:“我亦有此意。可遣人打听了那家主人去处,将屋宅买下来。”
新皇继位,至今已经十余年。水灾后,民生惨淡,新皇令免赋税五年,奖励开荒和水利。休养生息至今,已重现生机。这些都是我在外游历时看在眼里的,琼池乃名胜,如今下本钱扩建,亏不了。
“小人今日就遣人去办。” 罗言颔首答应。停了停,他看看我,道:“还有一事,万琼楼上月又遣人来问,仍说要盘下云来阁,公子看……”
我冷笑。
万琼楼是这琼池边上最豪奢的食肆之一。
说是之一,乃是因为去年新开了一个斛珠居,也有建造精美高楼亭台和优伶献艺,且后来居上,拉走了不少万琼楼的食客。万琼楼当然不服气,就打起了云来阁的主意。从去年十月开始,万琼楼就不停地遣人来说要盘下云来阁。这边坚决不应,他们竟让市井中的闲人来闹事,幸而被罗言识破,把他们赶走了。
“无事,若再使那些低劣的手段,就让熊三再把他们扔出去。”我说着,把佐料加入茶汤里,慢慢搅拌:“这些事你以后不必理会。”
“小人知道了。”罗言道。
茶香在壶中四溢开来,我拿起壶,将我和罗言面前的茶盏斟上。
“罗言,”我瞥了瞥他:“我不是早说过,你未卖身于我,不必小人小人说个不停。”
罗言微笑,清秀的 脸上浮起些赧然,道:“小人明白,只是受公子多年恩惠,礼不可废。”
同样的话他说过许多回,我扫他一眼,继续饮茶。
我回到来,阿康和阿萝的婚事也很快定下,六礼办得有模有样,
阿康在云来阁的后巷里租了一个小小的宅院作为新居,月余之后,二人举行婚礼,阿萝乘着牛车离开了云来阁,由阿康接到新居里去了。
罗言做傧相,我做主人,看着新人向我行礼,心里竟有了些情不自禁的感慨,眼睛里微微发热。
忽然想到从前那人,我问他,这么多事做也做不完,为何不干脆像子螭说的那样分给仙官们,自己也好逍遥。那人却笑,说重任一旦在身,就会有了些父母的怜悯关切之心,想放也放不下。
这就是父母之心么?我望着面前,唇角微微弯起,只觉烛光耀眼……
婚礼三日后,阿萝依礼归宁。在堂上行礼之后,子弟们都起哄,说要到他们的新居里去。我看众人兴致高的很,索性放他们一日的假,打烊休息。
子弟们高兴得不得了,收拾过后,蜂拥地随着阿康和阿萝到他们新居里去了。
店里登时冷清下来。
我哪里也不想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我的住处是一幢小楼,面前像老宅里一样种满了白芍药。天气已经热了,别处的芍药早就凋谢,我这院子里却仍开得绚烂。阵风吹过,清香满院。看着洁白的花朵恣意绽放在绿油油的枝头,我心平气和,从花园中间辟出的小径走过,将那些花朵细看。
“……阿芍同那花一般美呢。”那个温婉的声音又回响在脑海。
我不禁微笑,似乎感受到我心中所想,面前几朵芍药忽而将花瓣舒展得更开。
一阵噼啪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有谁在劈柴。我讶然,原以为店里的人都去了阿康和阿萝的婚宴,还有人没走么?
我离开小院,循着那声音走去。到了庖厨所在的院子,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立在院中劈柴,我了然,原来是熊三。
熊三是柴房里的杂役,他姓熊,也真的是就是一只熊。
灾祸之年也连累了许多兽类。熊三是我在森林里见到的,当时他跟另一只熊妖争食不过,身受重伤。我将它治好之后,熊三就一直说要报恩,跟着我回到了云来阁。
他很听话,我不让他变身吓人,他就不变身,一直是人形。虽然长得比常人高大太多,熊三干起活来却很卖力,多粗多重的木料,他一掌下去,即刻变成细柴。也正是这个原因,我把他留了下来。云来阁全是孤弱之人,来些寻衅的还真不好对付,熊三可是上好的戍卫人选。事实也确实如此,上回万琼楼找的人来滋事,熊三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些人扔了出去。
不过熊三到底出身山林野兽, 虽能做活,却不擅长与人交往,说话冷冰冰的。弟子们对他又敬又怕,相处不来。
“熊三。”我走过去打招呼。
熊三回头看到是我,停下手中的活,一边用脱下的短褐擦汗一边走过来:“公子。”
我看着他,问:“今日放假,不回山里么?”
熊三摇头,指指身后垒得山一样高的木头,道:“早晨才来了薪柴,要赶紧劈好。”
我颔首,正要在说话,这时,忽然听到店里的大堂上有些声音传来,似乎是罗言在招呼客人。
客人?我心中诧异,转身走向那边。
到了堂上,只见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