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晚知道的,想叫你,可想到你……于是召了别人商讨,想议出个对策再告诉你,但是一直到现在,具体情况都不知道……怕你等急了,就叫他们散了……”
子蹊还在说什么,但是我都听不见了,只感觉身子一震,坐了回去,旁边几子上的茶碗反落在地。
怎么说呢,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现在我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彩霞更艳丽了,就像火一样,照耀着整个大郑宫。
第八章
春秋左传记载,鲁庄公十年春,齐师伐鲁,公将战,曹剧请见,问,何以战。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剧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遂败齐师于长勺。
要战,必有可以依靠的原由,这是古理,而今也是一样。
郑建国已是五百年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中,郑王一统江山,各周边附属小国伏首称臣,不敢稍有不臣之心。不过,当历史成为了传说,当繁华成为云烟,这些只留在往昔的记忆和历代文人传世的文字中了。
邹王子蹊元年。
这年并不太平。年初的时候,先王驾崩,虽然先郑王只有四岁,可他一出生就被注定好的血统决定了他的尊荣。不次于历代先王的葬礼,丰厚的陪葬,还有举国三个月的孝期。他没有儿子,所以,随后是他的堂兄,十九岁的轩辕子蹊即位,改元。
新州位于郑朝万里江山的南北之间,其间的桃花渡口,北接京城,南到江南,最是繁华重地。新州南边就是封国。原是郑附庸国的封国,毅然扬言为天下计,讨伐郑的暴政,所以自立为王,号令天下。也许是新改元的喜庆,也许是历代先王的庇佑,也许是什么人的阴谋,也许,也许仅仅是一个必然,这年秋天,一直吃紧的新州战况出了戏剧性的转折,新州巡抚陆风毅俘虏封国太子龙沂,一举挫败封的进攻。那时,举朝欢庆,并处龙沂凌极刑,以正天朝威名。
正当大家都处于胜利的虚浮中时,朝中重臣,左督御史张慈,和他的儿子张初阳,在风华楼遭刺客暗杀致死,其家产被刺客散给贫苦百姓。这个时候,人们才知道:一向以刚正清廉著称的左督御史其实不像他表现的那样。
这些本已经够成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消息灵通的人们发现了更加振奋人心的消息,那个如传说中英雄一样的刺客已经找到了下个行刺的目标,就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相周离。
而我,就是周离。
今年的雪下的早,也比往年厚重了许多。才深秋不过,就下起了漫天的雪。
俗语都说:“瑞雪兆丰年。”所以,人们看见这雪都很欣喜,并祈祷上苍,明年会是丰年。但是这样的雪却给我们带来了麻烦。
新州只“听说”兵变,因为两天前子夜,子蹊接到奏折,说,新州已经一天没有打开城门,并且断了往来的消息,和临近的州府完全失去了联系。现在的新州就像一座死城,没有人知道到底里面发生了什么,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兵变。
新州是郑和封的交界,也是战争的最前沿。
如此敏感的时候,如此敏感的地方,出了如此敏感的事情,对朝廷的震动可想而知。郑王子蹊一接到折子的子夜,就叫了整个内阁大臣来禁宫议事,独独漏了作为内阁首相的我。
也许,他是顾念我连日来的确操劳过重,也许他顾及我和陆风毅系出同门,也许,他根本不想我介入,可我已经没得选择了,漩涡早已存在。
六年前,我以状元大魁天下,我的座师正为内阁大学士徐肃,而陆风毅是徐肃的得意门生。虽说君子朋而不党,可朝中同科,同师的官员很多,彼此互为一党,壮大势力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如果一味清高,跳出这个圈子,反而是不识时务,再说,旁人也不会把你择出来的。就像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就算你全副蓑衣,可雨水依然会打湿衣服,这样的环境下,雨水无孔不入。
正想着,一双冰冷手拂过我的额,我抬起头,看见了子蹊的眼睛,两天了,我们已经等在御书房整整两天了。我知道了新州的事后,那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雪,掩盖了禁宫的烦躁,可外面一直没有平静,一直没有停止的递上折子,一直没有停止的递出批阅后的折子,就这样,在毫无头绪的忙乱中度过了两天。
子蹊原本晶亮的眼睛满是红丝,疲惫从他的眼底真实的表现了出来。
“有一点烫……你睡一会吧。”
轻柔的声音这个时候听起来让我感动,我摇了摇头。
“睡不着,合上眼睛就看见……不想睡。”
我没有说,我看见了什么。这几天我也实在累极了,也想睡一会,可一闭上眼睛看见的是新州陷落海上,然后就是风毅满身是血的站在那里,我想抓,可我什么也无法抓住……
那样的空落,那样的恐惧和绝望,只在我闭眼的瞬间就可呈现,所以,我极立想保持清醒,直到新州的消息传来。
看了他一眼,他也是累极了的人,于是我说:“子蹊,你睡一会吧,不能熬坏了身子。那些折子也不是什么急务。”
他拿开了手,转身到几子旁,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有些烦躁,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很是急促,好像在压抑什么。
两天来,我们一直在等消息,却一无所获。发出去的命令要快马送出,新州远隔千里,即使再着急也不是朝夕之间就可以往复讯息的。不经意想起了苏袖的话,那一句一句好像都在说他自己,但又好像不是。
这样一想,头又疼了起来。
看着子蹊还在几子那边,虽然知道自己开口也无法解决什么,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没有转身,幽幽的声音传了过来,在空旷而阴寒的殿中显出了苍凉。
“永离,你为什么表字是永离?”
听着他用类似庄重的口吻问我,我到感觉有些滑稽,于是轻轻笑了笑,反而好了些,不是那样难受了。
“是我的老师给起的。其实我原先不叫周离,后来,老师看我名字不是太好听,就给改了……至于老师为什么要用‘离’这个字,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只有他才知道,也许连他也不知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有些无聊,等待时间太长了,突然想了起来,就问了。这几天公务很繁杂,你自己不想休息,反到要我好好保重,可你呢?”
说着端了一杯茶过来。这里没有那些太监,连苏袖也不在身前,所以只有我们两人。我见他端了过来,赶忙站了起来,接过杯子。毕竟君臣有别,再熟悉也不能这样。见我接过就松了手。
“这次的事情你怎么看?”
他问了一句。
这是他在这两天中唯一问我关于新州的问题,我们一直在等消息,却没有对现在的情势加以揣摩。
怎么看?我喝光了杯子中的水,定了定心思。
在私,陆风毅对我而言,不只是同僚,也是知交;在公,新州在整个战略的布局上至关重要,失去了新州等于打开了一个缺口,也增长了封的士气。虽然现在情势不明未必是封所为,可新州一乱,对我们总是百害无一利,两层意义下,要说“我对新州怎么看”这样的话,并不好说。
“新州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如果丢了新州,就等于开了一扇门,结果必然是长了他人的气势,而我们这边气势低沉,对军心,对民心都是打击。两军对阵勇者胜,失去了气势,已经输了一半了。”
“哀兵必胜,做何解释?”
“……哀兵是封国,不是我们。”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就不能说,就像现在,这话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哀兵,不是散兵游勇,指的是积压了厚重压力而想作战的士兵,他们有一种悲愤的力量和无可匹敌的魄力。这种力量就像世界上最锋利的剑,无坚不摧,即使遇到最坚固的盾牌,也不会无功而返,最不好,是两败俱伤。
说到底,还是气势的原因。
封国之所以会这样,其实都是我们造成的,因为天朝凌迟了他们的太子,他们必定把郑看成了腐朽不堪,必定认为子蹊如桀纣一样的暴虐,可这些,我怎么可以说?
子蹊情何以堪?
他也没有问,只是听了,想了想,继续问。
“那新州局势你看如何?”
“再等。探马没有回来,不能妄加揣测。如果真的是兵变,那也得找出原由,然后再商讨下一步的计策。重要的是,新州不能乱,不然,封国就更难遏止了。”
我只能这样说,因为我不能说陆风毅是否参与了或没有,那必定是子蹊和除了我以外的部院大臣讨论的事情。
在外人,也许还有子蹊的眼中,陆风毅是我私交甚笃的人,他的荣辱和我有直接的关系。
每次一想到封国和新州,我就感觉好像针扎一样,尤其在这样的时候,原来我最熟知的两个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不想也罢。
见他点了点头,我又说:“天晚了,子蹊传晚膳吧,不要饿着了。”
“也对,做事情不能累垮了身子,你想吃点什么?让御膳房准备一些简单可口的,比吃那些好看不好看的要好多了。”
“随便什么吧,我不挑剔的。”
他走到窗子前,打开了一扇,一下子风吹了进来,卷了一堆雪也飘了进来,可屋子里那种淡淡压抑反而立刻消失了。
我不禁说了一声,好雪。然后长长出了口气,精神一振,想起了辛弃疾的一首词,不由得放松了心情。
子蹊转身冲我一笑。
“知道你喜欢这个。要是平日里,这样的雪景,咱们烫了酒,再让他们到园子里猎一只鹿回来,就在这里烤着吃,也是美事。不过那些太油腻,不适合现在……叫他们的准备一些粥,然后拣着清淡的做一些,可好?”
“好,皆田然好。”
他是这样的细心。
子蹊叫了苏袖进来。吩咐完后,苏袖跪了一下就出去了。
我也到窗子前来,看着外面。又下起来了,净白的雪盖满了御花园,彷若天地间就只有这一种颜色。
“看你,一见雪心情马上好了很多。”
“这么明显吗?”
我伸手摸摸脸。
他笑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首词,所以不想这样。事情总是要解决,不可乱。”
“哦,是什么?”
“……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正是少年时,不可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