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汉卿尽可能简单扼要的道:“福州一役我落了海……是他救了我,为此,郑一官还对他痛下杀手,所以他已不能算是他的人马。”
几位船老大又喃喃念了起来:“哼,姓郑那狗贼一向奸滑,保不定是他搞的鬼,故意要姓唐的卖给你一个人情,好叫他混进咱们船队当内奸……”
“听说那姓唐的曾经位居分舵,这个位子可不小啊,堂堂一个分舵舵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为了救你而背叛郑一官?”
其实,他们的质疑十分合理,但莫汉卿没有一一回答,只是抬眼望着刘香,意谓明显,就要他的一句信任之语。
刘香很明白,但他却无法给他任何口头支持。
因为,消息说,这个唐月笙虽然年纪轻轻,却是郑氏船队的火舵舵主,而且还是郑一官的拜把兄弟,当年更是他主意接受朝廷受封,进而得以大方剿灭同道,权霸闽海,如此能人,怎么想都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反叛。
“汉卿,或许,你让那位唐公子暂时离开船队吧,这一来,对你、对他、对兄弟们都好。”刘香终于吐出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不止令在场所有的船老大瞪大眼,更令莫汉卿错愕。
大伙儿齐声叫了他:“老大!”
刘香却抬手制止,沉声:“那位唐公子在热兰遮城出手相助是真,如今也没实据证明他会泄露风声,再加上……他是汉卿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们不能杀他。”
“可是……”众人还想再说,却被刘香截断。
“没有可是。”刘香转脸望向莫汉卿:“汉卿,现在局势混乱,郑一官又步步进逼,我不能冒任何险让弟兄们遭危……”
刘香前一句表达对唐月笙人格的信任,然而后一句却依然要他离开,意谓着“不杀”已是最大的让步。
但对莫汉卿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月笙离开身边,尤其当前又和郑一官开战,整个闽南对他来说实在太险。
因此他毫不考虑道:“义父,他不能走,他救我在先,现在叫他离开船队,无疑送死,我做不到!”
莫汉卿的话在大伙儿间起了激荡,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质询起来。
其中一人道:“你也太天真了!现下摆明是他在骗你!”
莫汉卿毫不犹豫道:“月笙不可能骗我。”
“那你倒说说,他到底有何理由要为了救你而得罪郑一官?”
莫汉卿抬眼与他四目相对,淡淡道:“他喜欢我。”
大伙儿登时一脸愣怔,在咀嚼了他的话后,遂即一个接一个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尽皆嘲讽。
会想做海贼,道德观本就薄弱,性情相对显得奔放,加上镇日于海面上,阴阳不协调,因此,船员间确实有少数会循此癖好,但他们想都没想到一个堂堂郑氏火舵舵主竟是为了这层因素反叛!
“没想到这家伙是只兔子!”
“真枉费他长得挺俊生的!”
“俊生才讨喜吧?”
这个说法一出,大伙儿再度仰头大笑。
莫汉卿从没想到,坦然相告的下场是让唐月笙受到这诸多不堪的奚落,心里刹时后悔非常。尤其他往后还得待在船队与大家共同相处,届时不知会受到什么怪异的评议与对待!
“汉卿,你对他又是什么意思?”
刘香趁着大伙儿尚在喧闹中低声问着。
莫汉卿直觉刘香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但他却不想说谎——没有道理让月笙一个人背负这样的窘境,因此他毫不考虑道:“我也不能没有他。”
刘香深吸口气,很快让情绪从义子的直白陈述中平静下来:“那么,他更应该离开……”
“义父!”
刘香继续压低声,淡淡道:“你觉得他留在咱们船队,真的会比较安全吗?”
莫汉卿一行至岸边,整个人已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到船舱,唐月笙见他一脸沉重,竟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问也不问,兀自坐在桌边,把玩着数种暗器。他慢慢走近,坐在他身畔,默默的瞧他整理满桌的小玩意直到走了神,才被一个轻唤吵醒。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宛如早有所料,唐月笙淡淡道。
莫汉卿抬眼瞧他,见这清俊的容颜满是无奈的神色,心中万般为难。
“我义父……”才说第一句,莫汉卿就焦烦的直抚额际,好半天才道:“月笙,你要不要……暂时离开船队?”
唐月笙皱起眉,深深凝视着他:“你怕我出卖你们?”
莫汉卿慌忙解释:“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罢了……”唐月笙站起身,将满桌的东西扫进怀里,转身就想走出船舱,莫汉卿忙拉住他。
“月笙,他们已经知道了你曾是郑一官的人……”
唐月笙薄怒道:“那又如何,难道他们不知道郑一官现在要追杀我?”
“话是没错……可是他们对于你曾是火舵舵主……”见莫汉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唐月笙顿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他们以为我在耍计谋!”
“很好,真好!”唐月笙神情淡漠的扫他一眼,冷嗤一声。
自从踏上这艘船,唐月笙就没再笑过。这样的他,令莫汉卿歉然也沮丧。
回想从四川来的路上,两人且行且走,虽然意在赶路寻人,却也算共游山水,那段日子,两人的情份与日俱增,开怀舒心。
在夜宿野地、破庙,相拥而眠时,莫汉卿忍不住对他下了承诺,只要与刘香见一面,知其平安存活,两人便从此归隐东蕃岛,猎鹿、鱼钓,与那些乐天族人共处天地。谁能料到,现在,自己却怀着这许多情义恩怨走不开。
莫汉卿歉然的说着:“月笙,给我一点时间……”
唐月笙长长吐口气,抬眼凝视他:“我只想问你,如果尔后刘香还是要你去帮忙洗劫村庄,抢夺平民百姓的牛羊猪只呢?”
这话切中了莫汉卿痛处。
当初钟斌与刘香是战友也是结拜兄弟,因此,刘香开口要收他为义子,他也不曾细思,只想着能在钟凌秀左右正合心意;相处之后,刘香率直粗犷的海贼作风,着实令他仰慕,因此,只要刘香一声令下,从不曾质疑也不想反抗。
本来嘛,以海为家,原就违背国律『海禁』,那么再与海商、红毛番人、倭寇对战,强取豪夺就没有什么道德囿限,何况这些外来群雄哪个不是携枪带炮,来者不善。
然而,在重逢后却发觉,赖于战况瞬息万变,又有红毛番人介入,刘香为了反抗郑一官,强化实力,已无力稳定经营,以至行事作风渐趋乖戾残暴;在海上,不管民官贼盗,一律强行抢夺,灭杀全员,更有甚者,行经陆岛村庄也不放过。
前日的灭村之举,居民恐惧、哀嚎求饶,血流成河的景象,在脑中挥之不去——正如唐月笙对他的了解,这实在不是他热肠心性所能接受的范围。
“钟斌、刘香、李魁奇,个个都曾是郑一官的结拜金兰,却为了争一己之利相继背叛,手段凶残更是不可言喻,也只有你会这么盲……痴心的义气相挺。”
莫汉卿知道他想说的其实是盲目追随,他很明白,唐月笙自踏出江湖便是郑一官得意左右手,其深入核心的处境令他的立论更形尖锐真实,但是,他们两人的立场确实相异过多。
在莫汉卿心里,郑一官当初为了求取海上最大利益而投靠朝廷,倒戈相向,不断对同袍兄弟步步进逼,个个吞并,害得钟凌秀家破人亡,更导致他变成这样一心复仇,阴沉古怪的脾性,这要他如何去苟同他的为人?
何况此时刘香几乎是四面楚歌,要他全然不顾其死活兀自离弃,当然也做不到。
然而,要在唐月笙面前数落郑一官不是,恐怕只是徒增他的为难,因此,莫汉卿没将话说破,只轻描淡写道:“月笙,刘香毕竟是我义父,现今他受郑一官迫害追杀,我实在不能弃之不顾……”
唐月笙深深凝望他一眼,牵强一笑:“我也没叫你弃他不顾,你想怎么做,就去做,我不阻你。”然而见莫汉卿依然为难的瞧着自己,敢情是一心要自己离开,一股说不出的无奈与失望盘据胸口,令他苦涩的冷笑起来。
“我明白了……我走。”
莫汉卿连忙急道:“你、你到东蕃岛等我,好吗?”
“你觉得,你真的会来吗?”唐月笙抬眼瞧他,淡然道:“我的意思是,你真能活着去见我吗?”莫汉卿知道他并不是要诅咒自己,却也因为明白,心里瞬时升起一阵荒寂,令他坐立难安。
现在所有的船队老大皆抱着一丝希望,期待能做一笔什么大买卖,再重新称霸海上,状大声威,然而事实上,大家都清楚,当前的船队确实已呈颓败之势,只是没有人敢明确的点破。
选择力挺刘香确实凶多吉少,尤其以莫汉卿的性情,当战事一开,根本不可能放着刘香及弟兄们血战,迳自逃跑求取生命,换句话,这条命,注定要赔在海上,半点不回本。
“汉卿……我要你记住一件事……你这条命对我来说,很值钱。”唐月笙深吸口气,突地凝视着他。
莫汉卿愣了愣,蓦然明白了他想说的话——他的命,很值钱,因为,是他唐月笙用尽心血救回来的!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在莫汉卿耳里却激起万丈浪花。
他想起东蕃岛上,唐月笙为了救助自己,辛苦劳瘁的模样,更想起他为了自己,情愿让郑一官废除武功……自己这条命,对整个局势来说,半点不重要,然而对他来说,确实太珍贵了!
莫汉卿从未有的决断:“月笙,我答应,我一定活着去见你。”
“一年。”
“嗯?”
“我等你一年,一年过后人未到,我就当你回不来,”唐月笙抬眼瞧他,顿了顿:“到时我就跳下闽海陪你入黄泉。”
这句话无由搅动肝肠,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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