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夜宴图》与韩熙载身上的故事,以及韩熙载与他周围的人们生活的那个历史时代,对于当代相当部分的中国人来说是陌生而遥远的,但是却为后人留下了无尽的话题。人们在看到《夜宴图》的时候不只会想到它的思想内涵、艺术特点、图中人物的命运,更会关心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的风貌,关心韩熙载坎坷的人生,还有这一时期错综复杂的历史进程等等。
当我冒着酷热在书房中为此书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我感到一丝轻松,因为我终于可以以我之所知讲述人们未必耳熟能详的故事了。同时,又有一些微微的不安,总觉得还有一些话需要交待,这就是韩熙载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历史特点。
韩熙载所处的时代历史上称之为“五代十国”,它是在繁荣昌盛的唐王朝之后,出现的一段分裂割据的历史时期,也是一个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的动荡时代。
所谓“五代”,指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等五个王朝,都是建立在中原地区的政权;所谓“十国”,指建立在南方的九个政权,即吴、南唐、吴越、楚、闽、南汉、南平、前蜀、后蜀,再加上割据于今山西的北汉。其历史从公元907年朱全忠篡唐建立后梁起,至公元960年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北宋王朝止,共计五十三年。这是旧史家们的传统观点。其实在北宋建立时,十国中的大部分国家,如南唐、吴越、南汉、南平、后蜀、北汉等小国还都存在,如何能说这个时代就已经终结了呢?公元979年,北宋大军灭亡了北汉,中国才算基本统一。若以此来计算,则五代十国的历史实达七十二年时间,而十国中有些政权的建立时间还要更早一些。
由于五代十国是一个社会动荡、战乱纷起的历史时期,对于这一段历史自宋代以来便被人们所忽视。其实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做法。就像有的现代学者所说的,这一时期“表面上乱,实质是变”。最大的变化便是,从这一段历史的开始,就始终存在着一个统一的发展趋势,而不是通常人们所说五代十国是唐末军阀混战的继续。因为在唐朝末年,全国到处是藩镇割据,混战连年不息,而这一时期却在中原地区消灭了藩镇割据,实现了局部的统一,南方各国也各自实现了区域性的统一。这种区域性的统一,有利于当地社会经济与文化的恢复和发展,再经过数十年努力,终于在这个基础上实现了全国的大一统。
其次,是这一历史时期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唐朝的统治阶层从皇室到官员,不是出身于士族就是科举出身的新贵,他们往往以门第自高,在婚姻方面崇尚阀阅。这种以衣冠缙绅为主的结构,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从皇帝、国王到朝廷权贵,大多来自于社会下层,其思想观念更多地来自于平民,婚姻不尚阀阅。至于广大农民,人身依附关系更加松弛,租佃制进一步的发展,使其人身更加自由。
再次,便是这一时期的经济与文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有的地区甚至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为了能够在强敌林立的情况下得以生存,各国无不重视发展社会经济,主要是在手工业、商业、农业商品化等方面,比之唐代有了较大的进步,原来一些经济落后的地区,如福建、两广、江西、湖南等,都得到了较大程度的开发。至于在文化方面,如诗词、绘画、书法等方面都有较大的发展,南方各国无不重视对文人的吸纳,重视教育事业,培养当地子弟。在这一时期全国出现了两个文化中心,即南唐与西蜀,在中国文学史上有所谓“唐宋八大家”的说法,除了唐代的两人外,宋代的六个人,原南唐境内的江西与西蜀正好各占三位,这种现象决非偶然的巧合。还可以举一个例子,唐代的福建考中进士者凤毛麟角,可是到了宋代,福建人才辈出,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与学术园地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所有这一切都与五代十国时期的开发与发展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这个时代导致了多少人间悲剧的发生,又上演了多少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涌现了多少才华横溢的奇才异人,又出现了多少嗜杀成性的赳赳武夫;这是一个扭曲的历史时代,又是一个发展变化的新时期,所有这些看似矛盾的事物共同构成了这个时代的鲜明特点。我不知道这样描述是否无愧于这一段历史,也不知道能否经受得起读者的检验。我将会以一颗真诚的心对待一切评论,并修正自己的不足。
杜文玉
2006年7月
夜宴导语
夜宴南唐,是“五代十国”时期“十国”之一,国都在金陵,也就是今天的江苏南京。五代十国前承鼎盛唐朝,后连繁华两宋,在中国封建王朝两座高峰之间,它呈现低洼的“马鞍”形状。那的确是个分崩离析,各主其政,强凌弱,众暴寡的动荡纷乱的时代。而南唐的名臣韩熙载,却是夜夜笙歌,诗酒唱和,仿佛陶醉在太平盛世一般。
往事悠悠,不可追寻,而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却传真了他当年的狂放不羁。
夜宴夜夜笙歌——夜宴及《夜宴图》(1)
在南唐后主李煜统治的后期,即公元968至970年间,一天日暮时分,熙熙攘攘的金陵城结束了一天的喧嚣,逐渐趋于寂静。夜幕降临以后,除了巡城将士偶然穿过街巷外,几乎没有行人往来。在城南凤台里天禧寺东有一座豪宅,这是南唐中书侍郎韩熙载的府第,宾客盈门,十分热闹,南唐有名的画师顾闳中也在其中。
这不是顾闳中第一次来到韩熙载的家,但是那份豪华的气派,还是让他叹服,黑色的几案坐榻,沉厚古雅,宽大的屏风,绘有山石树木,几案上摆满了精美的食器,食器中盛满菜肴、酒水,侍女环列,只待宾客到齐,夜宴便正式开始。
在画师顾闳中的眼中,韩熙载家的夜宴是从听乐开始的。宾客们在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之后,或坐或立,男女相错,欣赏教坊副使李家明的妹妹演奏琵琶。李家明坐在妹妹身旁,在场的宾客还有紫微郎朱铣、太常博士陈致雍、门生舒雅、家伎王屋山等人,坐在榻上身着红袍的是状元郎粲。在这一时刻,众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李家明之妹身上,认真倾听她精彩的演奏。戴着高帽子、留一绺长须的韩熙载坐在榻边,垂手注目,若有所思,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韩熙载夜宴图》之一李家明的妹妹刚刚退下,韩熙载家中的宠伎王屋山便应节起舞了。王屋山身材小巧玲珑,能歌善舞,俊慧异常,深得韩熙载的怜爱,“每醉,须乐聒之乃醒”,可见宠爱到何种程度。王屋山表演的是唐代著名歌舞大曲“六么”。“六么”本名“录要”,后讹为“六么”、“绿腰”,属于软舞系列,多由女子独舞。关于此舞的舞姿描写,唐代诗人李群玉曾写过一首《长沙九日登东楼观舞》诗: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
堕珥时流盼,修裾欲溯空。
惟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这首诗将“六么”舞轻盈飘逸的优美舞姿描写得详尽具体、淋漓尽致,真让人恨不生当其时,一睹为快。在王屋山表演时,韩熙载亲自击羯鼓,以鼓点宣示节奏,把他的兴致带动得渐渐高涨起来,但是别人仍然看不到他的笑容。其他人有的拍板,有的击掌,沉醉其间,乐不知归。韩熙载有一个朋友德明和尚,这时不期而遇此景,尴尬得拱手而背立,不敢直视舞者。韩熙载是个崇信佛教之人,曾送两个幼婢出家,一人名叫凝酥,另一人名叫素质,因此有僧人往来并不足奇。
乐舞结束后,韩熙载退入内室休息。韩熙载坐在榻上,一名侍婢端水让他洗手、盥濯,另一名侍婢送来茶水,还有几名侍婢坐在榻上围侍。仅韩熙载小憩时,周围侍奉的婢妾就达七人之多。韩熙载家蓄养伎妾百馀人,除了王屋山外,还有多人也精通音乐歌舞。
短暂的休憩之后,韩熙载更换便装,敞露胸膛,盘坐椅上,夜宴再次开始。韩熙载一边执扇与侍婢说话,一边倾听音乐,在其身侧有一婢执扇,身后有一婢服侍。在韩熙载的面前有五位女伎在拍板的应和下箫笛齐吹,教坊副使李家明亲执拍板,配合箫笛演奏。李家明与韩熙载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他在韩熙载家无拘无束。
夜阑时分,音乐演奏结束了,宾客们纷纷散去。韩熙载一只手拿着鼓槌,举起另一只手示意,送别宾客。有的宾客醉醺醺地搂抱着伎妾的腰部,有的宾客牵着伎妾的手,态度亲昵,还有一婢隔屏风与一宾客私语,像是在挽留。在韩熙载家,伎妾众多,不加防闲,旦暮不禁出入,与宾客生徒杂处,甚至有“夜奔客寝”者。
夜宴夜夜笙歌——夜宴及《夜宴图》(2)
晚年的韩熙载纵情声色,金陵韩府的夜宴笑忘流年。但是在宫廷画师顾闳中的笔下,这一切竟然成为历史瞬间永恒的定格。顾闳中是南唐的画院待诏,他来到韩府参加“夜宴”,应该是没有得到邀请的。但是这位画师的眼光是独特的,他把韩熙载家中的宴乐场景分为五部分,绘制在长三百三十五点五厘米、宽二十八点七厘米的绢面上,流传至今,这就是有名的《韩熙载夜宴图》。
这幅《韩熙载夜宴图》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钤有自南宋“绍兴”印到近代张大千的收藏印记共计四十六方,著录于《宣和画谱》、《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庚子销夏记》、《石渠宝笈初编》等书。
《韩熙载夜宴图》以连环长卷的形式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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