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大十三年(955年)以来,后周大军进攻淮南,连败南唐军队,中主李璟数次遣使求和,皆不能如愿。次年,李璟命其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以陈觉为监军使,率大军抵御周军。韩熙载素知陈觉志大才疏,忌贤妒能,前番统兵攻取福州,损兵折将,致使南唐国力遭到很大的削弱,所以上疏坚决反对。他说:“亲莫过亲王,重莫过元帅,何必再任命监军使!”由于先主李昪在世时,曾一度有意立李景达为太子,此事虽然未能实施,但毕竟在李璟心中已形成了阴影,把兵权交给李景达并不完全放心,所以才派陈觉进行牵制。在这种情况下,韩熙载的劝谏自然不会被采纳,然李璟的固执己见,却为南唐军事的惨败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这一时期南唐军队虽然屡败,但由于后周军队军纪败坏,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激起了淮南人民的反抗,他们自动拿起武器,四处袭击周军;加之周世宗一度返回汴梁,南唐失去的州县又有不少相继被收复。南唐的寿州守将刘仁赡出兵攻击围城的周军得手,杀伤数万,焚毁其器械无数。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刘仁赡派人至李景达驻扎的濠州,请求派大将边镐来守寿州,自己乘胜率军出城与周军决战。由于陈觉的干扰,刘仁赡的请求没有被批准,刘仁赡愤郁得疾。这时各地周军纷纷撤退,准备集中兵力攻取寿州,南唐诸将请求乘机据险邀击周军,而朝中权要担心事态扩大,不许行动,致使周军安然退至正阳,使寿州之围更加难以解救。李景达虽为元帅,却处处受到陈觉的牵制,军政大权实际控制在陈觉手中,而陈觉拥兵五万,无意决战,将吏畏其权势,无人敢言。正在双方相持不下之时,却发生了南唐大将朱元临阵叛变降敌的事件,致使局面不可收拾。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朱元奉命担任淮南西北面应接都监,他连下舒、和二州,驻军紫金山。朱元善抚士卒,与之同甘苦,每战誓众,慷慨陈词,流涕被面,士卒皆有效死之意。陈觉与朱元不和,密奏朱元不可信,不可付以兵权,中主李璟于是命杨守忠前往代替朱元统军。杨守忠到前线后,陈觉以李景达的名义,召朱元至濠州议事,谋夺其兵权。朱元闻知,悲愤欲自杀,其门客劝他投降后周,朱元遂率本部万馀人归降了后周。朱元的投降引起南唐诸军崩溃,纷纷沿淮河东逃,被事先埋伏的周军截击,死伤及投降的达四万馀众,抛弃的船舰器械不计其数。李景达、陈觉狼狈逃回金陵,大将边镐、许文稹、杨守忠被俘。寿州援兵断绝,守将刘仁赡忧愤而死,寿州失守。其馀各州守将纷纷弃城而逃,后周战舰直入长江,布列江面。南唐彻底战败,只好割让淮南十四州给后周,并称臣纳贡。
中主李璟不听韩熙载的劝谏,终于酿成战败的大祸。从此南唐积贫积弱,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为了躲避中原王朝的威胁,李璟被迫迁都洪州(今江西南昌),郁郁寡欢,终于一病而亡。
后主李煜即位后,任命韩熙载为吏部侍郎、兼修国史。不久因为改铸钱币之事,韩熙载与宰相严续争论于御前,韩熙载辞色俱厉,声震殿廷。后主因其失礼,改授秘书监。不到一年,又再次任命他为吏部侍郎,并升任兵部尚书、充勤政殿学士承旨。后又因为其旷达不羁,放纵声色,被人弹劾,贬为太子右庶子、分司南都,即于洪州安置。韩熙载上表乞哀,于是又被留了下来,重任旧职。
这一时期韩熙载仍不改其狂傲的性格,由于后主李煜生性宽仁厚爱,凡事皆能容忍,君臣之间尚能相安无事。比如后主纳小周后时,在宫中大宴群臣,韩熙载却赋诗讽刺,而李煜未加谴责。有一次,李煜狩猎于青龙山,返回金陵后,亲自到大理寺复核关押的囚犯,多有赦免者。韩熙载再次上书进谏,认为此事自有司法部门负责,监狱非君主所应入之地,要求后主自罚钱三百万以充军费。后主也没有怪罪于他。开宝元年(968年)五月,韩熙载撰成《格言》五卷、《格言后述》三卷,进献给后主李煜,并上疏“论刑政之要,古今之势,灾异之变”。李煜读后非常赏识,遂升任他为中书侍郎、充光政殿学士承旨,这是韩熙载生前所任的最高官职。
韩熙载平生不惧权贵,性格诙谐,宋齐丘势盛时,自以为文章华美,盖世无双,好给人撰写碑志,而韩熙载因为八分书尤佳,所以每逢此类事,都由宋齐丘起草文字,而由韩熙载进行缮写。韩熙载每次承担此事时,都用纸塞住自己的鼻孔,有人询问何故?答曰:“文辞秽且臭。”韩熙载还有一个长处,就是喜好奖掖后进之士,因此时常有人投文求教,当遇到那些文字低劣的文章时,他遂令女伎点艾熏之。当见到求教者时,故意批评说:“怎么您的大作这么多艾气啊!”据载其出使中原时,有人问道:“江南人为何不食剥皮羊?”韩熙载回答说:“这是江南多产罗绮的缘故。”当时问者还没有弄懂其意,等到后来醒悟过来,韩熙载已经离去多日了。
夜宴高步出群:坎坷宦途在南唐(3)
据《玉壶清话》卷四载:后周曾派遣陶谷出使江南,以观察虚实。陶谷在南唐君臣面前容色凛然,宴席之间,从未谈笑,显得道貌岸然。韩熙载对其亲朋说:“我辈经事已多,历官多年,陶公何必如此?我观此人,非端介正人,诸君请观,吾有法使其露出原形。”于是命歌妓秦若兰冒充驿卒之女,旧衣竹钗,每天早晚在馆驿中洒扫庭院。秦若兰容貌秀美,即使宫掖之中也很少有如此佳丽。陶谷见其美丽,遂上前询问其家世,秦若兰说:“妾身不幸,夫婿亡故,无处可归,托身于父母,就是馆驿中守门的那对老夫妇。”陶谷爱其美貌,遂成好事,并赠《春光好》词一首。数日后,中主李璟设宴于澄心堂,命以玻璃巨盅酌满酒,请陶谷饮之,陶谷不理不顾,李璟便将秦若兰叫至席间,令其演唱前日陶谷所作之词:
好姻缘,恶姻缘,奈何天,只是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瑟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陶谷听后只能愧笑,于是再也不敢推诿,连酌连饮,醉吐茵席,南唐君臣仍不作罢。陶谷由于这个原因,遂为中主李璟所轻视,北还之日,只命几个小吏设薄宴于郊外相送。等到陶谷回到汴梁时,其在南唐的所作所为及其所撰之词,已经传遍了京师。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陶谷后来始终不被重用。
关于此事,宋人周所撰的《清波杂志》认为可能不实。尽管如此,由于这则故事颇能反映韩熙载为人处事的风格,故附述于此。
宋太祖建隆二年(961年)十月,韩熙载奉命与太府卿田霖出使中原,参加宋朝皇太后的葬礼。被宋朝久留而不遣还,韩熙载遂题诗于馆驿的墙壁之上,诗曰:我本江北人,今作江南客。
还至江北时,举目无相识。
清风吹我寒,明月为谁白。
不如归去来,江南有人忆。还有一种不同的记载说,其所作诗共有两首,除了前面一首外,还有一首是:未到故乡时,将谓故乡好。
及至亲得归,争如身不到。
目前相识无一人,出入空伤我怀抱。
风雨萧萧旅馆秋,归来窗下和衣倒。
梦中忽到江南路,寻得京中旧居处。
桃脸蛾眉笑出门,争向门前拥将去。这两首诗是否是韩熙载所作,还不好论定,尤其是后一首,更可怀疑。不过这两首诗倒是客观地反映了韩熙载当时的心境,因为韩熙载青年时离乡,相识的故旧皆已故去,而妻子儿女又皆在江南,加之此时的韩熙载已届六旬,思念江南,盼望归去,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夜宴难言苦闷——纵情声色自无奈
韩熙载是一个具有远大政治抱负的人,见识学问都有许多独到之处,他入仕南唐以来多次进言,均能切中时弊。但是至后主李煜统治时期,南唐统治岌岌可危,而李煜却不想有所作为。韩熙载知大势已不可扭转,遂纵情于清歌艳舞之中,这种行为是朝野清议所不能容忍的,也与一个朝廷大员的身份极不相称。
韩熙载本来家财颇丰,除了每月丰厚的俸禄收入外,由于他文章写得极好,文名远播,江南贵族、士人、僧道载金帛求其撰写碑碣的人不绝于道,甚至有以千金求其一文者,加上皇帝的赏赐,遂使韩熙载成为南唐朝臣中为数不多的富有之家。正因为韩熙载家富于财,所以他才有条件蓄养伎乐,广招宾客,宴饮歌舞。家财耗尽后,仍未有所改变,每得月俸,就散于诸伎,以至于搞得自己一无所有。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换上破衣烂衫,装成盲叟模样,手持独弦琴,令门生舒雅执板,敲敲打打,逐房向诸伎乞食,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有时碰到伎妾与诸生私会,韩熙载便不进其门,还笑着说不敢打扰你们的好兴致。以至于有的伎妾夜奔宾客寝处,其客有诗云:“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头畔着衣裳。”
韩熙载的这种行为,有意造成了放荡不羁、不堪重用的影响。但是他毕竟有一个人口众多的家庭,仅靠游戏般的乞讨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在不能度日、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只好向后主上表哭穷,后主李煜虽然不满,但还是以内库之钱赏赐。于是韩熙载索性不再上朝,被人弹劾,贬为右庶子,分司于南都,即于洪州安置。韩熙载遂尽逐诸伎,一面单车上路,一面上表乞哀,当后主将他挽留下来后,以前所逐诸伎又纷纷返回,韩熙载也重新回到了以往那种纵情声色的日子。后主李煜感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熙载才华横溢,也曾经立志报国,却放荡到如此地步,不能不引起人们的颇多猜测。
后主李煜曾经想拜韩熙载为相,这在《宋史》、《新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