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瓦木措看到卓玛那洇红的裙子,就什么也明白了。尕瓦木措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去拔腰刀,腰刀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出去了,他只摸到了一个空壳。他从地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胳膊上的痛,跑到扎西的屋子里,拎了火枪出来,对准哈达的头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一阵子枪响,血花四溅了,哈达就倒下了。它先是前腿跪地,然后向左一侧,看着尕瓦木措和雪山,慢慢地倒下了。
哈达死了!
整个埃塔的心就震动了,被揪疼了,齐刷刷地心痛,像受了咒,中了邪一样。
《原地》 第四部分轰鸣
一夜间,埃塔全变绿了。可能前半夜还是鹅黄色,后半夜就成青绿,天亮时就全变绿了。阳光下涓涓溪水,也突然丰盈起来,如发情的女人,没有羞涩地敞着胸怀向她的情人一路奔跑而去了。
尕瓦木措骑马站在家门前,打一声口哨。那些埃塔人就扛斧带镰从各家出来了。他们在草场集合,陆天翼按人头在本子上画上竖道,就跟着尕瓦木措走了。
站在院中的扎西,知道自己失败了。这些背信弃义的人,昨晚上还答应的好好的,为了埃塔的安宁,不再跟尕瓦木措干了呢。扎西临睡觉前,还信心百倍,想象着第二天清晨的埃塔是多么的平静。可早晨,天一亮,尕瓦木措的口哨声一响,接他们就全变卦了。
扎西站在自家门前的山坡上。脚下是清风摇曳着的山花。
那只白狐就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它没有跪拜太阳,也不是欣赏风景,不知道它在干什么。
远处,森林里又传出了轰轰轰的炮声。
一声接一声轰鸣,震得陆天羽头痛,每一声,都让整个埃塔在他的脑袋里晃动。公路修通的那天,陆天羽开始咳嗽,头痛也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的耳朵里常常充赤着轰轰轰的声音,似乎有无数架轰炸机在他的脑子里盘旋。
细心的卓玛注意陆天羽已经没精神写作了。她知道陆天羽病了。她给了陆天羽熬草药。陆天羽不喝,总说没有什么大碍。
卓玛相信文明人一定比埃塔人更加聪明,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卓玛就相信了陆天羽,直到有一天陆天羽头痛,伴着着了火一样的发烧,卓玛才知道陆天羽的病再不能耽搁了。就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肖月红从畔江打了电话,告诉了陆天羽一个让他的脑袋爆炸的消息。刚开始,陆天羽还以为可能是肖月红想通了,要在电话里和他谈离婚的事儿。陆天羽接起了电话,第一声听到的不是肖月红的声音,而是女儿的。女儿在电话里问了一声爸爸好,就把电话递给肖月红了。到这里,陆天羽就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肖月红是不会当着女儿面,说什么离婚的事儿的。肖月红在电话里,就像平淡日子里的老夫老妻一样,没有亲昵,没有客套地说:“别再赌气了,再赌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昨天,夏太平和苏然举行了婚礼,畔江的大小报纸、电视台做了现场报道。场面宏大,很热闹。天羽,有这段时间,你应该想清楚了,你和她不可能,也不合适。现在苏然就是成了植物人,夏太平都不会放弃。你还有什么想呢?醒醒吧!”
陆天羽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他的骨头都被炸碎了。他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抱头在木阁床上打起滚来,每一次滚动,他都看到那只漂亮的白狐在祖屋的地板上配合着他,跳来跳去。这一定是幻觉,是幻觉,白狐怎么可能跑到祖屋里呢。陆天羽知道自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陆天羽眼里饱含了泪水,他极力让自己在失去知觉前多回忆些和苏然在一起的事情,在石阳村,在畔江,在埃塔,苏然就冲他笑了,可他自己却在哭。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连眼泪都管不住呢!
然后,他的脑袋就炸开花了,轰的一声,接着轰的一声,万架飞机把他的头当作轰炸地,狂轰乱炸了!
《原地》 第四部分失去的埃塔
陆天羽被送进离埃塔最近的县医院,诊断结果是急性脑膜炎,可由于送治不及时,错过了最好控制时期,所以治疗起来非常棘手。
一个月后。陆天羽可以出院了。办完出院手续,卓玛扶着陆天羽下楼,才发现陆天羽的腿、眼睛和嘴都不正常了。他的眼睛发瓷,说话吞字不清楚,手脚配合不一致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都要准备上好半天,看得他的嘴唇都颤抖半天了,好不容易吞出一个字来,还不是想要说的。总之,陆天羽是完了!卓玛扶在他身边,说:“我也不会让你回畔江,你要好不成一个好人,我就伺候你一辈子。”
陆天羽像得了救命草,敢敢地笑了,一咧嘴,一股子哈拉子就流了出来,可他一点知觉都没有。
陆天羽和卓玛骑着马沿着新修的公路回埃塔。一路花草不断,歌声不断,陆天羽和卓玛的高兴劲儿自是不用多说。
可他们一个月没见到的埃塔,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是那种排山倒海式的变化,猝不及防式的变化。所有的田地都已经让尕瓦木措人头分了。人们开始在自家的田里劳作,谁也不顾谁了,过去那种不分你我,站成一排队,或下种,或锄草,或间秧,一气过去,一大片地的农活就结束了的场面都成记忆了。现在,他们以家庭为单元,一堆一堆的站在自己田里,把多余的秧苗和蒿草扔进别人家的地里了。他们能看着成群的田鼠吃别人家的苗子,一声不吭。还有,许多人家的房子,刷油漆了,红的,黄的,绿的,样样都那么鲜艳,完全超过了山坡上的花草的颜色。
人们开始忙碌着,忙着田里的活,忙着放牧,忙着和尕瓦木措商量将来的玉石厂能给自己什么工作,不再关心卓玛和陆天羽回来的事情,就是卓玛和陆天羽骑马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也没以前那样热情了。他们都忙,顶多私下里相互窃窃几声,耻笑一番卓玛和陆天羽,似乎这对男女做了许多不体面的事儿。他们甚至还说,卓玛这样的女人,是该让男人抛弃,尕瓦木措不要她就对了。
卓玛的哥哥扎西,也在地里,因为腿的缘故,他只能跪在自己地里,一镢头一镢头地锄着地,间着苗。毕竟节令不等人啊,可他不想请人,卓玛又不在,他得在老天爷行下雨之前,把苗间开。许多人家的男人被尕瓦木措叫走,去给夏太平修整房子了。他们已经不在乎这些庄稼,去年冬天的白面大米让他们觉得没必要在乎这些庄稼。所以,庄稼能不能出苗,苗子长得齐不齐,长得好不好,都无所谓,只要跟着尕瓦木措,只要和尕瓦木措搞好关系,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尕瓦木措在他们心中,已经成埃塔的保护神了!扎西爬在地里,那些人家的苗子一片一片地被野猪野兔吃掉,心里觉得可惜,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扎西了!他想帮人家,都拿不起枪了。
卓玛回来就好了,又把那个汉人带回来,就带回来吧。只要卓玛开心就好,自己给不了卓玛欢乐,卓玛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原地》 第四部分梦魇
就在尕瓦木措刚刚睡着,半睡不睡的时候,白狐来了,它用前蹄轻轻地拨开尕瓦木措的门,迈着轻盈的步伐向火塘边走来。白狐微笑着,在靠近他的时候,也像他唾扎西一样,把一口唾液唾到地上。
尕瓦木措大瞪着眼睛看着白狐的一举一动。
这个该死的东西,终于送上门来了。尕瓦木措怎么会放它走?尕瓦木措伸手从衣服下摸出了刀子,准备起身向白狐扑去。尕瓦木措咬咬牙,想哗得一下起来,可他怎么也起不来,他的身体如咒语咒住一样,紧紧地贴在木板上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白狐得意洋洋地朝他扑来。尕瓦木措想着自己的脸要被撕开了,鼻子要被咬掉了。可他并没有感觉到白狐锋锐的利爪,也没有感觉到那毛绒绒的狐皮,白狐就突然消失了。
门大展展地开着,早没有了白狐的身影。
尕瓦木措想现在起身,用枪还来得及把白狐撂到。可自己两条腿不由他使唤啊,他这才感觉到两腿间有张毛绒绒的嘴巴在活动。
天啊!尕瓦木措再一次看到了白狐,看到了白狐的两只耳朵,接着便是凉风从裆部直袭他嗓子眼儿。那只万恶的东西,正张开嘴,含着他的宝贝呢。太可怕了!尕瓦木措闭上眼使出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声“救命”。白狐被惊了,嘴里叼着一团血乎拉茬的东西跑了。
尕瓦木措手里抓着刀,坐在火塘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边擦着满头的冷汗。
陆天翼跑来,问他:“怎么了?”
尕瓦木措说:“那个万恶的东西来了。”
“谁?”
“白狐。”
陆天翼看看空空的屋子说:“什么也没有啊,你做恶梦了吧!”
尕瓦木措仍然万分惊恐,他说:“真的来了,你味味,全是它的味道,全是骚味儿。”
陆天翼四处闻闻,真还闻到了一阵狐骚味儿:“你真的看到了?”
“真的。”尕瓦木措突然叉开双腿,下意识地用手摸自己的裆部,然后把刚才看到一切讲给了陆天翼。
陆天翼听完,呵呵地笑。他说:“你这是因为想女人才做那样的梦的。好了,别多想了,去吧,去找个女人吧!”
了断:尕瓦木措和卓玛
第二天,尕瓦木措就去找卓玛。他是在卓玛家背后山坡上的树林里截住了卓玛。
当时卓玛怀里抱了一大束花,各式各样的花儿。她记得苏然在埃塔的时候,喜欢在房间里摆一些花儿,陆天羽也一定喜欢花,这天阳光不错,他就想摘些花回去给陆天羽,卓玛摘了许多的花,扎成束,正准备回家,就发觉前面的树后藏着人。这里离家很近,自己手里还握着刀,用不着害怕的。
尕瓦木措就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