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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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步集-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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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教学品质——现在的艺术教育,充斥课表、硬指标、分数线、选修课,可是上不见人文精神,下不见常识,学生无所适从,没有方向,没有主见,只能弄些小花样,做做表面文章,对当今复杂多样的创作资源创作现象,既不知怎样借鉴,利用,又不知怎样保持批判性与选择性。装潢系研究生给我看文字变体设计,还是“画画”的概念,变形的概念,我无从说起(注:2008年北京奥运会会徽图案,就是“画画”思路,不是设计思路),学生弄不清设    
    计与绘画、符号与图像的区别与联系,更不知道“符号学”,不知道什么是“所指”、“能指”,这就是没有常识,这就是不专业。可是将来毕业了,他们就是“专家”。    
    都说“讯息”太少(或讯息太多),可是我们没有常识的底子去消化讯息,我们的接受系统与消化系统有大问题。    
    为什么?就因为学生缺乏常识,眼光,没有历史知识与当代意识,没有个人意志,一句话,没有人文品质,只知得一学位,谋一饭碗,学生唯一的“强项”就是怎样应付教条,而此一强项的精神后果是被动、惰性、机会主义、利己主义。造成这一后果的原因,就是以上三条死扛扛:素描、外语、政治。这三道关,必然造成学生严重缺乏精神性、想像力,缺乏灵活多样驾轻就熟的技能和表现手法,创作思路单一而僵化,知识水准肤浅而功利,思维方式混乱而贫乏。    
    所谓“资源重组”、“教学力量重组”,在校内,我们早就有张仃等老前辈,他们当年就是前沿的,前卫的。大家都承认,90年代的文化气氛、教学气氛,不如80年代。今天的前沿思想在哪里?要推动教学与创作,文化资源、精神资源哪里?    
    十五年来的前卫艺术,当代艺术,是挡不住的趋势,虽然其间有太多问题,但他们的命题,他们做的事情,是前沿的,是与当代世界最新的文化问题直接对话的,其活力,绝对胜过艺术学院,人家已经走得很远了。要是将校外资源,包括本院部分毕业在外的艺术家组入教学,情况会不一样,看我们有没有魄力,能不能撒开。形势不等人,今日学院教育已经落后于社会大势,不是落后一点点——文化艺术是有规律的,你不按规律走,规律会报复你,你就处处被动。    
    我们的理工教学处处讲“科学”讲“规律”,为什么无视人文艺术教育的规律?所有艺术学院的表格都叫作“科研项目”,这像什么话?“科学”有什么权力对“人文”这样说话?这是赤裸裸的国家功利主义。在我们国家,“科学”有尊严,艺术没有尊严,只是附庸,陪衬,摆设,是纸做的干花。    
    设立新学科的设想——现有所谓“学科”中,纯艺术最尴尬。它与时代脱节,与纯艺术教学本身也脱节。2005年前,本院要组成新学科,要学科交叉,当务之急是“多媒体教学”提上议事日程,形成可行性报告,确定年限,尽早上马,或建系,或建专业。相关的教授,讲学者,对外聘用,不必调动。台湾清华大学就有极专业的教授,留学法国十七年,亲自听过德里达与巴特的课,可以请他来,他也愿意来。纽约有更多这样的专家,都可以请。    
    中国美术学院已建立多媒体专业。纽约视觉艺术学院与我校有合作关系,该校影视教学闻名欧美。世界范围,多媒体艺术与教学早已是必不可少的专业,学院或美术馆如果没有影像专业与影像馆,便缺少一个器官,等于残废。    
    当代艺术越来越不需要那么多“画家”,当代“美术”,是指所有平面作品,而不是架上绘画。摄影早已不是“拍照”的概念,抽象摄影、极简摄影、装置摄影、卡通摄影、虚拟现实摄影等等,所谓纯艺术的、商业的、设计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功能越来越交叉,当代摄影的现状与前景完全超出我们已有的认知。    
    中国的影像文化及其教育,太落后了,几乎是空白。可是在校外空间,独具活力、反应最快的,正是影像人才,但他们与学院教育完全绝缘,在传统摄影界也遭到排挤,因碍于势力范围,也因为影协“权威”看不懂。    
    影像文化,不是指我们所说的传统摄影、电影、广告设计,而是有一整套观看文化,一整套的新手段与新器材。上述哲学家思想家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高度重视影像艺术背后的文化问题,今天欧美前沿艺术家多数玩影像。世界今日影像及相关动态,中国不介绍,只有前卫艺术家在做,或索性是商业艺术意识到其重要性。    
    另一方面,中国当代绘画,尤其是具象绘画,又早已受到影像与图像的侵扰,没有一个画家不用照片画画,照片已经篡夺了绘画的本质,画家不自知。要改变这种负面影响,最佳途径就是教授影像文化。在欧美,影像文化反过来给传统架上绘画不断带来灵感和机遇,中国艺术学院设立影像专业,只会对绘画有好处,否则绘画无法走下去。    
    建议我们的绘画教学要有意识地限制,仅做个案培养,出作品,但不可继续大规模招生,更不能作为学院整体培养方向,为社会增添“废品人才”。多媒体专业则大量招生,天然避免素描考试。观念上教授“观看美学”,技术上教新的制作方法,逐步添置相关器材与资料,引进展览,史论系要专辟人员人才,讲影像文化,要给艺术学生的实践做先导。如此,一部分高素质的学生——不过考试制度会拒绝他们——成为“艺术家”,大部分则成为服务于新世纪的设计家或实用美术家。    
    但我看不出改变的迹象与可能。大家努力维持现状吧。


第三部分 教育第19节 无用的禀赋

    记吴雯同学    
    小女孩爱美,照镜打扮之外,还喜欢画美人。我们若是留心察看小女孩的私房“画”,十之有九画的便是美人的脸。有道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闺女幼儿时终日涂抹古装仙女,她母亲呢,幼儿时的勾当也无非画美人。    
    小女孩长成大姑娘,若是有志画画而还在孜孜不倦画美人,可就稀罕了。当我得识本院工艺系的吴雯同学,她已经四年级毕业,画的全是大美人,捧来给我看,而且郑重宣布:那美人不是凭空痴想,而是以班中的同学做原型,百画不厌画了好几年。    
    我于是郑重地看,看到波蒂切里、拉斐尔、毕加索、马蒂斯怎样地在一位青岛姑娘的铅笔炭笔下变成她所崇拜的那位忧郁美丽的女同学:线条十二分敏感,造型八九分简约,模样五六分相像,作者的心地,则百分之百忠诚:忠诚于她的美人,她的美人画。    
    我喜欢看美人画,但是不会画。不料吴雯同学郑重地要来考我工作室的研究生。    
    学生的画路,我是没要求的。你画美人或丑八怪,画写实或抽象,画油画或随便什么画,或者随便什么都不画,只想做装置,玩观念,弄行为,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你得像譬如吴雯同学那样,百分之百忠实于你的喜欢。你喜欢不喜欢,我一眼看出来,哪位孩子这也不学,那也不干,偏要学画画,为什么呢,就是他喜欢。    
    我于是对吴雯同学说,你来试试吧。    
    磨难开始了。2002年,吴雯同学以外语政治各差一分的考试成绩落榜。这是每年全中国千万名艺术考生司空见惯的老把戏,她自然是哭了,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此后一年,她租房在京,花钱上课,三百六十五天专攻外语和政治,这也是全中国千万艺术考生司空见惯的老把戏。三百六十五天后,她再次赴考,再次落榜:政治分过了,外语考得太紧张,仍未及格。哭了没有呢,不知道,只记得她事后照旧拿了一叠美人画,走来给我看。    
    我给吴雯同学绘画作业的分数都很高,两次均是九十分。她画不来学院素描的明暗块面,画不来考场上千篇一律的冷暖色彩,但是她敏感于优美的鼻梁、眉宇、颈项与嘴唇,在乎波蒂切里或马蒂斯的形线怎样地弯曲而盘旋——她当然还要学,刻苦练,长见识,开思路,她的路还长,所有想要走进艺术学院的青年,不就是想要好好学,好好练么?不行,在学会优美地将线条在纸上弯曲而盘旋之前,且慢,外语和政治还差一分。    
    我不能以我当知青的自学经历劝解她,因为当年的艺术学院全部关门。我也不能说波蒂切里和拉斐尔从未上过艺术学院,因为他们活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国。我不想怂恿吴雯同学再试第三次,以我的脾气,决不愿接受当今考试制的荒谬与侮辱——是的,对一位想当艺术家的青年,今日的考试是不折不扣的荒谬与侮辱——我更不能以我在西方的所见告诉她,在西方,人们尊敬或无视一位艺术家,只看作品的优劣,从不在乎学位与学历。我甚至不同情吴雯同学,这一半是因为麻木:落榜者太多太多了,同情不过来;一半,则因为巨大的现实:就算她考取了,就学、升学、求职、升职,她还是躲不开考试,更要学会钻营种种人际关系,以吴雯同学的木讷朴实,她会不会钻营?怎样钻营?她该知道,在中国,人际关系比考试还要关键,还要难。    
    巨大的现实使我麻木,我期待所有的落第者们尽快麻木,麻木,是中国做人的良药。还有别的漂亮话么,譬如,奋斗不止,自强不息,就都是对落第者的漂亮话。落第者的一再赴考,已经在奋斗,已经很自强,而艺术不是奋斗,不是自强,艺术只是喜欢。    
    喜欢艺术,多么无用的禀赋!吴雯同学获得高分的图画在考场上形同废纸,但她喜欢画画,喜欢画美人。对这份无可救药的喜欢,不知当今在朝在野的艺术家还有什么管用的忠告。    
    2003年6月4日


第四部分 调皮与聪明第20节 调皮与聪明

    序    
    杨旭、王一凡、崔英杰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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