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学提纲
南开大学教授—范曾 2002年04月05日 16:29
主持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圣凯诺·世纪大讲堂,大家都知道老子,老子的真名叫李聃,李聃说过一句话,叫“大音稀声”,“大象无形”,后来庄子为他补上了一句话,叫“大美无言”,“大美无言”就是咱们今天节目的讲题,讲题有了,谁给我们讲演呢?
观 众:范曾。
主持人: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必介绍了。好,范先生在正式讲演之前呢,尽管您很早就是很知名了,但是很多人了解您都是从外部了解的,我要通过几个问题,让大家更往您的内部了解一下,所以有些问题要问您。作为一个艺术家,不管他自己多有名,但是,往往艺术家都有一个他更崇拜的前辈艺术家,这个前辈艺术家可能已经过世,也可能现在还活着,范先生有这样的一位非常推崇的艺术家吗?
范曾:有。有500年前的米开朗基罗,有350年前的八大山人。
主持人:我能问一个“最”吗?
范曾:这两个都是“最”,一个是西方的最,一个是东方的最。
主持人:两个最。好,还有一个问题是我在80年代,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就非常好奇,我知道宋朝有一位建筑学家,他叫李诫,那么,后来梁思成先生为了希望儿子也变成一个特别棒的建筑师,就给他起了名字叫梁从诫,父辈一般生了孩子以后给他起名,是寄予他的期望的。您的父亲造就了您,给您起名叫范曾,难道他非常崇拜亚父范增吗?
范曾:这倒没关系,因为亚父范增的增还有一个提土旁。主要是我生下的时候在农村,农村生下来以后,农民有个习惯,拿个鱼网往身上一罩,所以我本来曾字上面有个网字头,这个“罾”也就是屈原在《九歌》里,“鸟萃兮颦中,罾何为兮木上”,那个鱼网为什么到了树梢上?当时屈原很恍惚,他说怎么水鸟会到中洲去了,而鱼网会到了树梢呢?这个罾是这个罾,就是我曾字上面的网字头。可是反右以后呢,我觉得帽子总是不太好,脱掉了。
主持人:把它摘掉了。还有在网上搜集一下您的资料,有一条消息说,范先生有一枚印章,我知道您的印章一大堆一大堆的,有一枚印章说,“学我者进”,学习我就可以进步,“变我者智”,把我变化一些,变得更高深,这个人就有智慧了,“似我者愚”,我的问题快出现了,像我的人比较傻,“伪我者鄙”,仿造我的人,坏人然后同时您还说过一句话,是针对自己的画的,在市场上的真假的问题,您说了一个叫“求真迹,万之一”。
范曾:对,这两块印章都有,而且是从去年才开始用的。过去齐白石曾经有块图章叫“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觉得这个用语太过厉害。
主持人:就是,怎么一似你,就死了呢?
范曾:对。这个不免有点不够厚道。因此我这个四句话,“学我者进”,如果你要能学我,你可以得到进步;“变我者智”,你能变化我,你有智慧;“似我者愚”,你仅仅像我,比较笨;“伪我者鄙”,造我假画的人,行为比较可鄙,我也不希望他死,希望他有生之年改正,对吧。
主持人:咱们都知道,如果一位画家的画,被好多人模仿,显然这个画家画得非常好,然后这画非常值钱,至于值多少钱呢?咱们在这个地方说太庸俗了,我关心的是,您说这个话,后果也不堪重负,假如你对画商说,我的画一万份里只有一份是真的,这画师还不生气了。
范曾:那我不怕,我就希望把香港、台湾的这些画家得罪够,我才满意,因为我也不怕他们结成“反范曾的神圣同谋”,因为我希望他们不要买我的画,说实在的,他们那种小画摊也买不起我的画,我说的不客气点,所以讲不怕得罪人。
主持人:最后一个小问题,实际这个问题不是我想问,是我母亲听说,今天我要见到您,我母亲也是画国画的,但是没有名气,她就给我写了四个字,让我去组织语言,他这个四个字写的是“恃才自傲”,这个人特有才华,凭着自己的才华,特别傲气,大概她是想让我问您,我听说范曾先生是特别傲气的,这样的人符合中华民族对自己的要求吗?
范曾:我认为这个傲气仅仅是别人的观感,对我来讲,我仅仅是从我所好,自己我行我素而已,那别人认为我傲气,他总有他的原因,譬如我曾经说过,“国内白描,可能和我比较,无过其右者”,报纸上登出来范曾太狂了,其实这是一个事实吧,是不是?这怎么是骄傲呢?我觉得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应该受到尊重,而不应该受到讲,这是骄傲的批评,对不对?
主持人:但换了一个人他也不敢说自己是最棒的,还得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得那么说。
范曾:我也想谦虚,曾经我对着镜子装出一个谦虚的样子,可是,是我最难看的时候。算了,以后还是从我所好吧。
主持人:好,我也不主张这人非得谦虚,而且我们的伟大导师马克思在《马恩全集》里,你可以找到德文版的,中文译的正式版本,他说的就是,只有叫花子才是谦逊的。好,咱们闲话少说,今天范先生给我们带来的讲演题目,最开始范先生通知叫《大美无言》,今天临时改成了《20世纪美的误区和古典主义精神复归》。好,有请。
范曾:我想,我今天第一次用这个电化讲演,主要是有一次听这个杨振宁讲演运用了它,我觉得效果很好,可见得科技一个无远弗届的威力,我这么一个对机械的掌握一种本能拒绝的人,都不得不用它,这就说明技术、科学它是个挡不住的东西,而且这东西是很应该世界化的,可是有一条就是这样,现代化等等,如果讲我们无原则地运用到了艺术领域的话,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我想最大的问题就是产生了美的误区。“美的误区即丑的所在,这是个简捷而明确的逻辑”,“20世纪的人类对美的忘却,这几乎是全球性的痼疾,对美的忘却所以形成了集体失忆状态乃是来源于集体无意识”。你们不要以为,我们都有意识,我们经常处在一种从众心理,什么“从众心理”呢?就是对自己缺乏信心,从一种从众的状态,你这么说,我也这样说,没有力量的东西都成堆,绵羊都成堆。这个就是一种缺乏自己本身的信念的状态,而这种失意状态,因为艺术批评家,因为某些哲学家推波助澜,使整个人类,全球性的集体无意识,至少在西方对绘画完全这样。我希望在座的诸位要增强一种充分的自信,要勇敢地去怀抱你所深信不疑的美,同时也拒绝一切丑的诱惑。
为什么你们要有自信,“天地有好生之德”,这个“好生之德”包含着天地给了你一个能感应美的心灵,而且给了你一双能够观察美的眼睛,而这个东西可以讲,是与生俱来的,在从遥远的古代,太古、玄古,无穷远,生命的DNA的基因存在在你的体内。其实对美的判断,毕加索也不是很离谱,他自己曾经讲,他说,美到底是什么?可能我永远不知道,可能是最荒唐的事情。那么你这样讲,我倒试问毕加索,你为什么一辈子对美丽的女性怀着永恒的热情?你完全可以按图索骥,找天下最丑的女子,至少比你画面上的女的还好看一点。所以讲,在一般的真实存在着美感上,它并不离谱,他仅仅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出人意外,仅仅为了炫人耳目,仅仅为了故弄玄虚,而批评家们推波助澜,20世纪40年代以后,西方画家并不重要,批评家才重要,批评家说你行,不行也行,批评家说你不行,行也不行,这个批评家是怎样说,那就要看画商所给的红包大小而定。
其实我想,整个社会如果讲从一个集体的,走向一个个体的崩溃状态的话,整个社会是没有办法维持的。所好西方社会,还有它的法律,有它的社会契约,这个契约是强制性的,所以才维持住。可在艺术领域里没有这种强制,没有这种强制可能,你不能讲在艺术领域里定一个契约,什么可以画,什么不可以画,而社会的评论家,他更是把这些哲学家的思维推而广之,继而言之,那么画家,有的画家,自己也这样想,我今天的工作和昨天的工作应该完全不一样,我要“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我要创造一个不同于昨天的我,那昨天的记忆已不完全重要。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之下,我想人们可能出现的艺术面貌是什么呢?到处层出不穷的新,层出不穷的各种各样的画家出来,因此呢,在20世纪以后,后现代主义,它层出不穷的主义,从野兽派到立体派,到表现主义,到达旦派,到超写实主义,到抽象表现主义,到波普等等,一系列主义层出不穷,可是一条,它们的唯一的标准是新,可是艺术有个更重要的标准是好和坏,艺术的标准绝不是新和旧,更重要的是好和坏,如果讲你真正好的话,新就在其中,你真正好的话,你会历久弥新。当我们说杜甫的《秋兴八首》的时候,你不感到有一种永恒的魅力在里面吗?这个没有什么新旧,离现在1200年了,现在如果有一个人写诗写出杜甫这样的,我立刻向他磕头,可惜还没有。
“美是什么?它就是造化,就是自在之物,就是亘古不变的、不假言说的自然,正确的审美又是什么,就是摒除伪善,谬说,荒诞、曲扭,矫情,故弄玄虚,故作高深,回归宇宙本体的和谐、纯朴和童贞”。大自然本来存在着高山流水,天外朱霞,云中白鹤,远如云丝雾影,近处流水重重,你都可以看出,它是不加修饰的,而且山里泉水往外流,无往而不美。你到黄山上去看,这个云影在山间飘动,你可以说,哪块云不漂亮,哪块云漂亮吗?大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