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良久,才道,“咱们上路吧。”
余下的路途很是平安。
或舟车或步行,行李由蛇君独自肩挑身扛,望舒大方前行领路,捏着钱袋不说,还乐得一身轻松。
有客栈就住店,必需露宿之时,蛇君岂止是床帐连整座宅子小院他也能凭空变出一个。每次还怕不够周到,面带讨好之色的柔声询问望舒哪里还有不满,哪里还需改进。
女人总是容易感动。
望舒暗爽在心,以至每次在饭馆点菜,必定要上几枚煮蛋。
蛇君坐在她对面,为她这样的小小体贴,都要一脸得意和满足。
到达距京城三十里外的镇子时,已值春季。
真是暖风拂面,柳絮纷飞。
窗外的艳阳高照,绿树红花,却完全不能打动她。
蛇君白行舒保持人形在床上蜷成一团,不时扭动,偶尔还要顶着床栏蹭上几下:他精神懈怠,举止反常已经整整两天。
她将祖传医经几乎都装进脑子,可也只能治人,不懂医蛇。
奇~~亲眼瞧见白行舒又一次紧锁眉头,神色痛苦不已,情急之下,哪里还想得起男女授受不亲,扯着蛇君的白皙手腕,反复揉搓按压,也没找出可诊切的经脉,她心下一半焦急一半沮丧。
书~~蛇君有气无力,“无妨。望舒,我修行数千年,每隔百年需得蜕皮一次,谁想这次正逢你转世。”
网~~每隔百年总要有那么一回——望舒立时联想起自己偶尔着凉,引发痛经几乎痛不欲生,当下恻然,“即便是惯常之事……也总是会不舒服的吧。”
蛇君勉强挤出个笑容,欣喜于爱人的体贴温存。他暗自运气,从床上坐起,微微耸肩,随身体起伏簌簌散落白色晶亮碎片,令人不由联想起脂溢性皮炎患者那举手投足之间挥洒的纷纷扬扬头皮屑。
蛇君一阵羞赧,“现在的样子,讨你嫌了。也……误了你的事。”
“没有的事。”她诚挚答道。
爹爹的病人,满身疮癞,化脓流血,有些甚至感染腐烂到开始散发恶臭,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照样亲手替人清理换药,医德如此,又何来嫌弃之说。
“本来我打算在京城买下个店面,开个医馆,以此糊口立足。何况我爹娘之事也要从长计议。嗯,”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对虎牙,脸颊上陷下两个酒窝,尽显天真纯净,“银子带的很足,亏得你的法术,一路上少住了很多店,节省下好多。所以这次,白白你可以专心修养。”
她与他日渐亲近,开始唤他“白白”。蛇君假意口头反抗数次,无果,满心欢喜的随她喜好称呼。
蛇君顺势攥着她的小手,死活不肯松开,合上眼睛,却是一脸平静满足。
她瞧见蛇君手背上翘起一块半透明皮肤,一阵好奇,顺手一扯,卡啦一下,半只胳膊的皮肤都在她手里。只是末端惊现一块散发着柔和珠光的菱形半透明鳞片。
她心下不安。果然蛇君腋下胳膊内侧一团殷红逐渐浸透白色中衣,煞是刺眼。
她讪讪道,“……我去找药。”
蛇君闻言只颤颤睫毛,丝毫不以为意,手下用力将她整个人一下拽到床上,令她在他身边躺好,面向她再次合眼安睡。
只是人家望舒哪里见识过和男子如此亲密的同床共枕,心脏一阵乱跳,想跑又不能,百般思绪一时涌上心头,最后竟也在浑浑噩噩之间睡着。
再醒来已是落日余晖洒进房内。
蛇君披上件衣服,重新簪好头发,拉上她直奔客栈后面小树林。
把她放在小溪边上,自己转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借着清澈见底的溪水洗脸绾发之际,忽然听见不远处清晰一声,“你个妖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她惊了一惊,拔腿循声而去。
前方稍稍空旷之处,蛇君披散着如墨长发,只斜穿着外衣,光着脚,其余几件衣衫鞋袜发簪皆散落在地。
再向前望,又见两个和尚一个年长一个年少,正与白行舒对峙。
老者一手捏着一串佛珠,另一手持化缘紫金盂,“贫僧法海。女施主何苦与此妖孽为伍……”
望舒及时打断他,“大师何以见得我是被逼无奈?”不等老和尚回答,她眼光先扫向白行舒,“白白,怎么回事?你修行数千年如何轻易被人看出真身?”
她心说,好歹你还曾被玉帝看中,想招到天庭作勤勉公务员呢,怎么才就这么点道行?
“化作原型,在树上蹭蹭比较舒爽。”蛇君盯着两个和尚,一脸不耐烦。
“妖孽待我收了你……”
蛇君倏尔恢复巨大白蛇真身,不待老和尚说完,直接一口将他吞进嘴中。
望舒也愣了。
几秒钟以后,她回过神,一脸职业的皮笑肉不笑对着吓到瘫软作一团的小和尚,“小师傅,白白,啊,就是他,”指指白蛇,“放心,他只吃素,偶尔还拿鸡蛋调剂,我担保他不会吃人。他最近身体不大舒服,于是脾气不好。”说毕,横眉冷对,发号施令,“白白,不要随便吞不干净的东西。”
白蛇金色竖瞳迎着落日,流光一闪,乖乖张口,稍稍用力,将老和尚吐回到小和尚身边。
他晃晃悠悠,扭扭身子,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蛇君拎起一件袍子随意裹在身上,拉着望舒的手,头也不回的走开。
正巧听见身后小和尚颤巍巍的嗓音,“师傅,坏人姻缘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她当下笑出声,“白白,月老真是这么说的么?”
蛇君回头,盯住她,漆黑眸子中只见她一人身影,“我早被雷劈习惯了。”
又修养了一天,蛇君强打着精神和她进城。
买下一个宅子,烦了房东打扫整齐,置了家具,其余杂事,她正打算出门寻几个工人,蛇君拦住她,挥了挥手,口中念了几句咒语,瞬间一切妥当,家中焕然如新。蛇君拧着眉毛,还不忘问她布置是否妥当。
她忙不迭的点头。
蛇君见她满意,迅速倒在雕花大床上。再不言语。
第二天,他黑着眼圈,拉着望舒,“我要出门一次。”
她点头,“为蜕皮?”
“是。这段时间须有我信得过之人保护你。我现在叫羲和过来。”
那只骚包凤凰?她摇头,“不,那还不如找容月陪我。”
“羲和不行?”
她眼睛眨都不眨。
“好吧。”这分明是蛇君咬着后槽牙才能挤出的声音。
下午,她在院子里分拣草药的时候,一个修长阴影盖过来,猛然抬头,就看见容月那张令天地失色的倾国倾城容颜。
都说美貌易逝。因为白行舒一扬手,一阵白光,容月又化作那只毛茸茸的九尾白狐。
在容月飞扑过去咬蛇君之前,望舒眼疾手快,揪住小狐狸的一条尾巴,进而将他用一只手拦在怀里。
这个姿势,分明是对待宠物才有。所以白行舒放心的蜕皮去了。
这个姿势,分明是个炽热的拥抱。所以小狐狸开心的摇晃着尾巴,额头顶顶她的下巴,“望舒,我好想你。”
她笑,发自内心,“容月,我也想你。”
“望舒,我知道你喜欢干净,可现在是春天,我在掉毛……”
春意盎然
她连忙松手。
小狐狸轻巧落地。水汪汪的大眼睛阵阵璀璨,还抬起一只前爪,小心翼翼的戳戳她小腿迎面骨,“我不是故意要弄脏你衣服的。”
她低头,抱着容月之时难免小狐狸得意忘形的扭蹭,于是袖口和腰间上黏着几撮白毛,在她蓝色衣衫衬托下,分外醒目。
“望舒,”小狐狸两只前爪已经扒住她的膝盖,“不要生气。我送你新衣裳赔罪可好。”
她蹲下,揪揪容月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果不其然手中又是几根白毛。
小狐狸两只闪亮眼睛,比黑漆漆的鼻头还大上一圈,以人的审美角度来看,容月狐身之时也有惊世美“狐”貌。
她笑起来,“我怎么会生气。我这次不想再请下人。容月帮我收拾吧。”
容月变身法术被蛇君封印,其他灵力依旧。空中取物自然更不在话下。
可他甘愿依照望舒的吩咐跑来跑去取放分拣什物。
九条尾巴,极其灵活,类似大象的鼻子,一条尾巴卷住一种草药,兴高采烈的冲望舒跑过来。等心爱的姑娘伸手接过,小狐狸的尾巴轻抚她的掌心手背——九尾狐狸的尾巴感知灵敏度并不亚于他们的前肢。
小狐狸容月满心欢喜。
望舒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吃着豆腐,浑然不觉。
趁着天气正好,她烧了水,叫容月洗澡。
小狐狸跳进桶里,在水面上露出一个脑袋,用尾巴卷起一把皂角,往身上揉搓。
桶里水面上逐渐飘起团团细毛。
她正巧此时又进门,柔声问“容月,皂角够不够?”
哗啦一声,小狐狸整个沉到水中,无奈的小声嘟囔,“望舒,我好歹是男人啊……”
她笑嘻嘻的走出去。不以为然。
容月泡澡完毕,顺“爪”将房里收拾整齐——也就是一句咒语之劳,换来望舒的赞美,这交易怎么算都忒值。
小狐狸窝在院子的凳子上晒太阳晾毛皮。
望舒忙活告一段落,没留意也直接坐向凳子。
小狐狸往里缩了缩身子,可惜她还是一臀下去,误伤——容月忍住了一声没吭,只是本就水汪汪的大眼睛越发的水光潋滟。
她察觉不对,起身一瞧,身下又是一大撮白毛,容月后蹄处犹如被人生生扯掉一大块皮肉一般鲜血淋漓。
她飞身跑开,从房里寻了药箱出来,蹲在小狐狸面前,仔仔细细为他敷药。
容月还没心没肺的暗爽,看着望舒一脑门的薄汗和脸上的歉疚,“没什么关系……望舒,不是很疼。”
话说,蛇君白行舒和九尾灵狐花容月都是妖中翘楚,百年难遇敌手,被普通人类许望舒这并无任何技巧可言的一爪一臀击中,破“胳膊”,破“大腿”,真是只能感慨命运弄人啊……
入夜。
小狐狸照例在月下练功运气完毕,前爪轻敲望舒房门。得到应允,一个穿墙咒,小狐狸来到床前,跳到她脚边,将自己卷成一团,安然睡去。
好歹是修炼五百年的九尾白狐,第二天容月就解开白行舒加到他身上的缚身咒术。
下午望舒要上街采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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