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荒山之恋-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停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了她,微微一惊,问道:“找我?”    
      她认真地点点头:“是找你。”    
      他站了起来,一边扣风箱的皮带。    
      她将织完的一根针在头发里插了两下,又抽出来,用小手指绕了两圈毛线:“听你拉琴哩。”她说。    
      他坐下来,重又拉开了皮扣,风箱便立即垂了下来。他将风箱收紧,右手托了托键盘:“瞎拉拉。”他说。    
      “就听你瞎拉的。”她说,说着跨进门槛,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这样倒不敢瞎拉了。”他托着键盘,背累了似的,又将皮带朝肩上送了送。    
      “谦虚。”她说。    
      他倒笑了:“不是谦虚。我本不是拉手风琴的。学的是大提琴嘛!”    
      “我知道。”她说。线团落了下来,滚到办公桌下,她只好去拾。半跪着,伸长胳膊去桌下边够,脖子歪着,西窗里射进的阳光,照着她半侧的脸蛋,将那轮廓映得分外姣好。她终于拾起了线团,用嘴吹,用手拍,然后坐下来继续织。    
      “织毛线?”他问,本是没话找话,不显得太尴尬,不料她却凶了起来:    
      “你都能拉琴,我倒不能织毛线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赶紧分辩,可是想到她的话实在蛮横得无理,蛮横无理的话却被她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简直不好对她责备什么了。就有点好笑,又怕笑出来惹她生气,就低下头继续摸琴。琴声断断续续地响。四下里很静,隔壁办公室里没有人,都出去了。    
      “要拉就正正经经地拉,不要这样,抽疯似的。”她说道。    
      他便收拢了风箱,重头开始正正经经地拉了一个曲子。心想着她说话就好像发布命令。那命令被她很平常地说出,反叫人不好违抗。    
      她飞快地织着毛线,盯着他的手看。看了左手又看右手,看了右手又看左手,并不多嘴。等一曲终了,才说:“我看,所有的乐器中,手风琴要算是最不容易的了。”    
      “为什么?”他问道。    
      “你想,右手要弹,左手也要弹,还要拉那风箱。两只手要做三件事,可不最难了。”她不容置辩地说。    
      他忍不住笑了。看着她,手里飞快地织,织完一根针,将那针插在头发上,开始数针:“一、二、三、四……”虽然没看他,却知道他一定在看自己。被她征服的男人尽管不计其数,可是喜爱的目光仍叫她高兴,她慢慢地数针:“十一、十二、十三、十四……”故意数得很慢,好叫那目光停留得长久,这是一种享受。    
      可他的目光并不敢久留。自然,她的傻话逗得他很乐。说些傻话则是一个女人的聪敏,永远只会说聪敏话的女人其实是很愚笨的。他低了一回目光,又看了她一回,乌黑的由一条雪白的头缝分为两边的头发,头发上漫不经心地插一根竹针。等她数完了针数抬起头时,他将眼睛避开,重新拉琴。    
      可她远不是那种能静心听琴的人。坐在打字机前听琴本是出于无聊与无奈。如今,有了人,又是个男人在面前,她便想说说话了。“你是哪地方的人?”她打断了他,毫不顾礼貌。    
      他便告诉她,他是哪地方的人。    
      “父母都在吗?”她问道。    
      他只得告诉了。    
      “兄弟姐妹几个?都工作了吗?”    
      他一一地说道。由于兄弟姐妹过多,他便说了很长时间,可她却又不耐烦听,打断了他,提出了下一个问题。他只有招架的功夫,可却并不反感,觉得这是极自然的。由于她的活泼,空寂的午后也热闹了一些。阳光渐渐移过,下班铃响了,他们便站了起来,各自准备回家。她抢在他前面出了门,在他前边快快地走,知道他在她不远的后面,知道他在看她,也知道他有点喜欢她,心里便十分地快活。故意走得煞有介事,像有什么紧要的任务等着,不再与他搭话,径直上了楼去。她那小小的天真的做作,并没逃过他的眼睛;她活泼泼的样子一直留在心里,使他很隐秘的有一点愉快。    
      过了几天,他趁同房间的人走出,又摸出了琴,拉了一会儿,她又来了。听到她来,隔壁办公室的人都凑了过来,与她搭话,办公室里十分地沸腾。他插不进嘴,就自己轻轻地拉琴,耳朵却听着她以一当十地和人逗嘴。她不急躁,不生气,也没有出人意料的言辞。人说:    
      “公主赏光,到民间一走啊!”人们将二楼的领导办公室叫作上层,院子平房的则是下层。    
      她不紧不慢地回答:“想走,不让走吗?”    
      “哪能呢,要不要铺红地毯,还有献花?”    
      她笑嘻嘻地说:“要啊,你有吗?”一边飞快地织毛线。    
      人换了话题,说道;“怎么扎个大辫子作乡里人打扮了,复古啊?”    
      她说:“我爱,不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明天再做件大花袄吧!”    
      “你替我扯布啊?”她问。    
      “我倒想扯,可算什么名目呢?”那人设下圈套。    
      她却浑然不觉:“同志之间互相帮助嘛。”    
          
    


有兴味地挑逗一个女人她喜欢人都接近她

      她不咄咄逼人,不作出不饶人的声势,既不叫人占了便宜,又不将人拒之千里之外。叫人一边对付着,一边还能腾出精力和头脑去欣赏她,喜欢她。如是一味地唇枪舌剑,将人逼得来不及招架,倒反会疏忽更要紧的东西了。并且,还会将人吓退。她不愿将人吓退,她不愿人远着她,她喜欢人都接近她。所以,她既很会逗嘴,又极随和,大家都高兴,将她下楼来坐坐当作了节目。    
      然而,他却极不习惯了。看见众人那么有兴味地挑逗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同样有兴味,勇敢而快活地面对挑逗,他心里极不舒服。可是见她又是那么一派天真,自然得如同风吹水流,心又软了,厌恶不起来似的。更深地低了头,拉自己的琴。心里却很奇怪地有一点委屈,她分明是听了他拉琴才来的,结果却叫别人快乐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委屈,觉得荒唐极了,便极力地压下去。下班回到家,晚饭的时候,他对女人说起她多么地二百五,毫不庄重,被人逗弄了,还乐,等等。将她批判了一番,才觉得安心,不那么羞愧了似的。女人听着,只淡淡地说道:“各人各脾气,你看不惯少搭理好了。”他又无趣起来,埋头吃饭。夜里上床,和女人抱了一团,心里忽又很奇怪地想到,她在怀里该是什么感觉,身上不由出了一层薄汗,那拥抱也不再自然。为了克服这不自然,他更紧地拥抱女人,女人也以更加的温柔回报他。他渐渐平静下来,睡熟了。    
      以后,她像是走熟了门槛,时常来坐,带着不断变化着的毛线织着永不重复的花样。听他拉琴,听不了一会儿,便打断了,与他搭话。她的声音一旦传出,便如号角一般,召集来各房间的男性,围拢了她逗嘴。他才得了轻闲接着拉琴,琴声夹着风箱咝咝的漏气和她不慌不忙的回答。她在这包围里总是愉快,不足的是他从不参加包围。她可不愿意有一个漏网,就特地冲出重围找他逗嘴:    
      “手风琴家嘛,就不和群众说话了?”    
      “我也是群众啊。”他说。硬被拖上阵来,只得有所回答,否则便像辜负了她似的。    
      “那怎么不和我们说话?”    
      “我说不过你们。”他说的是实话。    
      “你谦虚啊!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她不饶不休。    
      他无言以对了,很窘迫,却有点荣幸似的。因为别人都是找她逗嘴,被她主动找了攻击的还只有他一人。然而由于实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了对策,只好十分抱歉地冷了场。大家就起哄,她很得意,却还不尽兴,又挑起了第二轮的进攻,将众人冷落在了一边。人们不免有点扫兴,停了一会儿,陆续走了出去,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留下了他们俩。    
      人走散了,她倒罢休了,换了题目,找些没咸没淡的闲话问问,问他女人在哪里工作,几个小孩子了,是男是女,等等。他也渐渐安定下来,不再窘迫,两人很平静地说着话。夕阳的余辉映进窗户,有一股温馨的气氛,不知不觉的,都有点感动。下班铃响,站起身各自准备回家,分手时略略有些难为情似的,也说不出名堂。    
      隔了一日,就有人来他办公室,极秘密地告诉他,要他小心。他不解地问,小心什么,却又有点明白似的,微微红了脸。那人便讲了她的许多故事,都是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的。故事开头不外是与某人相爱,结尾也总是将那人抛弃。总之,她像个妖精似的缠人,却又百般折磨,绝无真心,游戏而已。一旦堕入她的网中,决无好的后果,身败名裂不说,连性命都有了危险。那些故事曲折而风流,甜蜜而险毒,叫人不寒而栗。他听了一阵,突然问道,既然都知她如此,又为什么都爱同她玩笑,却不躲远一点。那同事便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解释:不过和她逗逗乐罢了,心里是早有警惕。又说,告诉你,也是为你好,等等。说完,就有些悻悻地走了。    
      他坐在自己的角落里,望着玻璃板下压着的风景画片出神,心里有些乱,又有些气愤,不知乱些什么,也不知气愤些什么。风景画片上那一片田野,却渐渐幻化出她那一张丰满的脸形,微微地侧着。脸颊的线条十分姣好,眉棱与鼻梁连成俏丽的侧影,嘴微微动着,吐出一些无知又无理的话来。眼睛却总是满不在意地忽闪着撩人。他有些烦躁,手从玻璃板上拂了过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