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31-天生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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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31-天生嫩骨-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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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想像纽约格林威治村一栋面积不大的公寓里早晨六点钟的情景。咖啡正在电动咖啡壶里沸腾。桌上有一篮黑麦面包、一块完整的咖啡蛋糕、几片乳酪切片和一盘冷肉片。妈妈正在准备早餐——这在我们家是主要的一餐,每天早上我们都会坐下来,把新鲜柳橙汁当做葡萄酒碰杯对酌,互相祝福:“干杯!祝你今天顺利。”    
    现在,只有我妈妈一个人醒来,但她急着开始一天的活动,所以特意把收音机的古典音乐频道的音量调大,希望能将其他人吵醒。可是爸爸和我很能睡,军乐声根本没有效果,所以,妈妈干脆直接闯进卧室,摇醒爸爸。    
    “亲爱的,我需要你帮忙,快起床到厨房来。”    
    爸爸是个亲切又肯通融的人,他睡眼惺忪、拖拖拉拉地沿着大厅走过去,身上穿着松垮垮的睡衣,一撮特意盖住秃顶的头发整个竖了起来,他倚着水池,轻轻扶稳。我妈说“吃吃看”时,他便乖乖张开嘴巴。    
    后来他叙述起这个故事,想表达的是她给他吃的东西有多恐怖。第一回他说那味道像猫脚趾和腐烂的大麦,不过慢慢地他的说法有所改变。两年后改成猪鼻子和泥巴,五年后他把那种味道说成陈腐的鳀鱼和发霉的巧克力混在一起的怪味。    
    不管味道像什么,他说他有生之年从来没把那么难吃的东西放进嘴里过,那味道可怕到难以下咽,让他不仅当场探身吐在水池里,还抓起咖啡壶,将壶嘴放进口里猛灌,企图去除那股怪味。    
    我妈站在那儿冷眼旁观。等我爸终于放下咖啡壶,她笑着说:“不出所料,馊掉了!”    
    ***    
    我一直以为故事是我杜撰的,可是哥哥一口咬定爸爸说过很多回,而且相当得意。就我所知,我妈从未为此感到难为情,甚至不知道她应该难为情。她就是这样。    
    也就是说,她分辨不出味道的好坏,也不怕发霉。许多次她把剩菜端出来当晚餐,我记得她先把上面毛茸茸的绿色物刮掉,口里说着:“噢,不过是一点霉菌罢了。”她有一个铁胃,却不了解别人的胃没有她的强壮。    
    我因此领悟到许多事情。第一点,食物可能有危险性,对爱吃的人尤其危险。这一点我看得很严重。爸妈常常请客,我不到十岁就自封为来宾的守护神,以防止妈妈害死赴宴的客人为己任。    
    她的朋友们似乎浑然不知每次来我家吃饭都要冒生命危险。他们病了,总以为是天气、流行性感冒或者我妈某一道比较稀奇的菜色使然。我想像伯特•;兰纳到我们家吃饭后对其妻露丝说:“我再也不吃海胆了,我吃了硬是消化不良。”他不知道害他不舒服的不是海胆,而是我妈抗拒不了诱惑买来的特价牛肉在作怪。    
    “什么东西我都能凑出一餐。”妈妈得意洋洋地对她的朋友说。她喜欢吹嘘她用两星期前的旧火鸡肉调配出的自创炖菜,名叫“什锦砂锅”(我妈招认用两星期前的旧火鸡来做菜,由此可看出她的性格)。她把火鸡和半罐蘑菇汤放进锅里,然后翻冰箱,找到一些剩下的花椰菜,也加了进去;还放了几条胡萝卜,半盒酸奶油。她照例匆匆加入青豆和越蔓莓酱。然后不知怎么搞的,半块苹果馅饼也滑入这道菜里。妈一时显得好惊惶,接着她耸耸肩说:“谁知道呢?说不定不难吃。”她开始把冰箱内的每样东西——剩面团、乳酪屑,还有几颗黏糊糊的番茄——统统放进去。    
    那天晚上我在餐厅值勤,我尤其担心食量大的人,当我喜欢的亲友一靠近自助餐台,我就瞪他们,要他们别去碰砂锅。我甚至直接站在伯特•;兰纳面前,让他拿不到那劳什子火鸡砂锅。我喜欢他,而且我知道他喜欢吃东西。    
    我不知不觉照每个人的口味将他们分门别类。我像聋哑夫妇所生的听力正常的儿童,被母亲的障碍左右了日后的发展方向,发现食物也可以成为理解世界的方法。    
    起先我只注意味道,记住爸爸爱盐不爱糖,妈妈爱吃甜食等资料。后来我开始记人们怎么吃,在哪里吃。例如:哥哥喜欢在优美的环境吃精致食品,爸爸只重同伴,妈妈只要用餐地点充满异国情调,吃什么都无所谓。我慢慢发现若仔细观察人吃东西,就可发觉他们的身份。    
    接着我开始听人讨论食物,寻找他们人格的线索。当妈妈吹嘘她自创的名菜咸牛肉火腿时,我会自问:“她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她说道:“我要请客,我照例不到火候不揭锅。”说到这儿,她看看听众,自己柔声笑着。“我叫恩斯特去买东西,你们知道他多么心不在焉!他没买到火腿,却给我带回腌牛肉。”她用指责的目光看看爸爸,爸爸露出适度腼腆的样子。    
    妈问道:“我有什么办法?再过两个钟头客人就要来了。我别无选择,就当是火腿吧。”爸爸以钦佩的目光望着妈妈,拿起切肉刀,开始上菜。    
    米丽安•;雷克尔的“腌牛肉火腿”    
    材料:    
    四磅全腌牛肉四分之一杯黄糖    
    五片月桂叶整颗丁香    
    一头洋葱切碎一罐(一磅十五两)加味桃子    
    一汤匙特制芥末    
    作法:    
    •;腌牛肉放入大锅,加水浸满。加入月桂叶和洋葱。中火煮三小时左右,把肉煮软。    
    •;煮肉期间拌芥未和黄糖。    
    •;烤箱预热到三百二十五度。    
    •;取出汤里的牛肉,去除看得见的油脂。    
    •;把腌牛肉当做火腿,将丁香塞进去,再把芥末和黄糖盖在肉上,烤一个钟头,多浇几次桃子糖汁。    
    •;在牛肉四周排上加味桃子,端出待客。    
    •;供六人食用。


《天生嫩骨》第一部分第一章 发霉皇后The Queen of Mold(二)

    我早上起床,大抵会先到冰箱前观察我妈的心情。只要一打开冰箱门就知道了。一九六○年有一天我发现整只肥猪瞪着我,我顿时往后一跳,用力关上门。接着我再打开(以前我没见过我们的冷冻库出现整只牲口;连鸡肉都是分割好的),看到乳猪四周堆满沙果(后来妈妈纠正我说是“小苹果”),还有一整捆怪异的蔬菜。    
    这不是凶兆:冰箱里的东西愈古怪、有趣,我妈可能愈开心。但我大惑不解,我上床睡觉的时候,小厨房的冰箱几乎还是空的呀。    
    “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玩意儿?店铺又还没开门营业。”我问道。    
    妈拍拍又干又硬的白发漫不经心地说:“噢,我醒来天色还早,就决定出去散散步。曼哈顿凌晨四点的情景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我到富尔顿鱼市场,在布里克街找到非常有趣的农产品店。”    
    “店门开着?”我问道。    
    她坦承:“嗯,也不尽然。”她踏过破旧的油毡布,把一篮面包放在福米卡耐热桌面上。“但我看见有人走动,就敲敲门。我正想为请客的事情找些点子。”    
    “请客?请什么客?”我机警地问道。    
    “你哥哥决定结婚了呗,”她随口丢出一句,活像我该在睡觉中凭直觉猜中似的。“我们当然要办个筵席来庆祝订婚,也跟雪莉的家人见见面!”    
    我知道我哥鲍勃一定不太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他比我大十三岁,一向认为能平安长到二十五岁已是奇迹。他叙述我妈妈跟他父亲离婚、还没认识我爸爸之前他们母子共同生活的岁月时曾说:“我不知道我怎么能吃她煮的东西活到现在。她实在是社会的一大威胁。”    
    我出生后,鲍勃到匹兹堡与他父亲共同生活,但他经常回来度假。只要他在,他总会运用各种手段阻拦客人们吃危险的菜肴。    
    我的阻止手法比较直接。我的好朋友珍妮把汤匙伸进妈妈的一道创新午餐菜色时,我直接下令:“别吃那个。”    
    我妈主张每个假日都该庆祝,所以在万圣节这天,她准备了绿色酸奶油香蕉。珍妮却说:“颜色我不介意。”她对人十分信赖,因为她母亲不会在万圣节的时候请人吃全橘色的稀奇玩意儿淋上染成橙色的牛奶。她母亲艾达伯母会端出我渴望的完美午餐:方方正正的奶油乳酪和白面包抹果冻、大红香肠三明治,以及直接由罐头拿出的主厨浓汤。    
    我解释:“不只是食物色素,酸奶油一开始就是绿的;这盒东西已在冰箱放了好几个月。”    
    珍妮赶快放下汤匙,妈妈走进另一个房间接电话的时候,我们溜进洗手间,把午餐冲进马桶里。    
    “伯母,太棒了!”妈回来后珍妮说。    
    而我只说了一声:“我们能不能告退?”我想趁别的菜还没上桌前开溜。    
    “你们不吃甜点?”妈问道。    
    “当然要!”珍妮说。    
    “不要!”我急忙说,可是妈已经去拿小饼干了。只见她端来一盘怪怪的黑色团块,珍妮狐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客客气气拿起一块。    
    我自己也伸手拿了一块说:“噢,尽管吃吧。不过是女童子军薄荷饼干。她放在电暖炉上,所以巧克力都融掉了,可是吃不死人的。”    
    我们嚼着饼干,妈妈顺便问道:“依你们看,鲍勃的订婚筵席上我该准备什么菜?”    
    “你不会在这里大宴宾客吧?”我环顾我们的客厅,试着用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现场,屏息问道。    
    妈偶尔会有布置房子的灵感,但通常计划未完成就消失了。上回她爱上丹麦现代派,特地购制一张柚木餐桌、一张像圆球挂在链子上的柳条椅子和一张瑞典里亚毯。墙上的碧蓝抽象画也是那段时期出现的。不过妈照例很容易感到厌腻,于是这些东西就跟外婆的三脚小圆桌、华美的摆设柜和几张更早更保守时期所买的日本版画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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