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5月至7月,他曾担任红军司令部总参谋长。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他对1934年4月至5月广昌之战前后军事形势的叙述也许是可靠的。然而事实上,龚在红军中从未担任过这么高的职务,他的虚假声明对于历史研究来说不论作何种解释,都不能说是一种严肃认真的态度。[17]
至于长征时期,相关的文献资料更加贫乏,只是到最近才有所改观。因为处于战时状态,所以没有定期刊物———像江西苏维埃时期的《红星》、《红色中华》和《斗争》———能够出版发行。同样,作为军事远征的一支部队,长征者们比以往更加警惕并能够有效地销毁他们的文件,因此落到国民党手里的材料并不多。当然也可以说,他们对这些根本不关心因而也就未能完好地保存这些文件。他们并没有认为将来会用得着这些历史资料,所以他们把许多材料当成了废纸,没有妥善加以保存。
另一方面,在中国国内出版了大量讲述长征故事的革命回忆录,比如在故事丛书《红旗飘飘》、《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登载的那些回忆性文章。绝大多数这方面的文章(若不能说是全部的话)是以长征时期共产党的基层干部和红军士兵的名义发表的,而且都是为着同一种目的,即歌颂“英雄人物与英雄事迹”。这些材料一般不够全面,也不够准确,对于某些新闻作家来说也许会很有用,而对历史研究来说,它们至少是引导作用和误导作用兼而有之。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长征期间召开的方面军一级或更高级别的党和军队的十几次会议中,只有第一、第二次为西方历史学家所知晓,而这些作者所能向读者提供的,只不过是模糊地描述一下遵义会议(并且漏洞百出),随便地提及一下毛儿盖会议(实际上是在另一个地方召开的会议,而对真正的毛儿盖会议或沙窝会议则全然一无所知)。关于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上台掌权一事,John Rue如是写道:
1935年1月初,他们抵达贵州省北部的小城遵义。在那里,毛泽东在反对现行路线的军事首领们的支持下,坚持召开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要求改组革命军事委员会。会议召开了,毛泽东代替周恩来被选为军委主席。周本人虽勉强留在军委,但已没有太大的地位和权力。叶剑英和保安局长邓发也被迫退出军委。新组成的军事委员会没有再任命负责保卫工作的领导人。刘伯承接替叶剑英担任总参谋长,朱德继续任总司令,王稼祥出任政治委员。[18]
在同时的其他一些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大致相同的描述。[19]但是实际上,这里所讲的整个故事带有太多的主观感情色彩,不能用作理解党内权力关系的证据。仅在这一小段表述中,就几乎有十几处事实上的错误。根据这种表述得出的任何一般性结论都不能指望会更加准确。*
* 遵义不是一个小镇,而是贵州省第二大城市;召开遵义会议是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的,与军团领导人无关;毛泽东没有接替周恩来的军委主席一职,实际上,自20年代末以后,周恩来也没有在党中央担任这一职务;在遵义会议上,周恩来的军事指挥权实际上得到了正式确认而不是被取消;叶剑英并未在此时被撤职,而且叶在当时是站在毛泽东一边的;邓发的保安局长一职也未变换;刘伯承早在长征开始以前就担任了总参谋长;王稼祥从未担任过红军政治委员,他在遵义会议上是毛泽东的支持者,而不是反对者。
在这里,问题不仅仅是因为缺乏文献材料而出现的与事实不符,而是更大的研究方法和态度问题。日本的一位学者德田教之(Noriyuki Tokuda),在他写的《毛泽东的政治原动力》一书中所持有的态度与此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虽然该书没有多少事实上的新发现,而且还使用了许多牵强附会的物理学术语———如“内聚力”、“权力的积聚”、“超凡领导能力的启动”等用语在书中频繁出现———但是,德田把毛泽东的上台掌权理解成一个渐进的、复杂的历史过程,这种描述虽然少一些戏剧性,但是其可信度则相对较高。[20]
在20世纪40年代早期开展的延安整风运动中,为响应毛泽东的号召,中国共产党人开始认真研究他们自己的历史。从一开始,他们的研究便不是纯学术活动,而是一种政治声明和历史参考的混合物。1945年4月,在党的七大召开前夕,中共中央正式作出《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此后直到1976年毛泽东去世,中国官方的历史学家一直严格遵循这个决议的精神行事,并设定了两个基本目标:在党外,证明共产党同国内外反动派进行了艰苦而又胜利的斗争;在党内,进一步证明毛主席同左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进行了曲折而又成功的斗争。虽然党史上的许多情节———比如李立三路线、第五次反围剿、红一和红四方面军的会师与分裂———也出现在各种出版物中,却都无一例外地使用了含混和抽象的语言。
毛泽东逝世以后,尤其是最近几年,由于在中国从事学术研究的政治大气候变得更加宽松,也由于多数当事人已经作古,这段历史逐渐得到较为客观的细心研究。大量的文件、回忆录乃至于分析性的文章已公开向国内外的读者发表。1984年夏天和1986年夏天,我两次回中国访问。在此期间,我接触到上千份关于中共党史的原始材料,其中绝大多数还不为西方学者所知晓。在我的这项研究中,提到了其中的一二百份。(我这里使用“原始材料”一词,意指中共党政军的公开声明、内部指示和通信、报章杂志和小册子、军事电报、会议决议和记录、个人日记等等一切当时人事记载。)我从事这项研究的目的之一,也就是利用这些新发现的文献资料来介绍并澄清有关长征的最重要的历史事实。*
* 我在这项研究中所使用的绝大多数文献都包括在正式出版物中或被它们所引用,其中有一些只限于中国国内发行,另有少数文献是从原始档案上抄录下来的。
《从革命到政治长征与毛泽东的崛起》 第一部分资 料(2)
我在研究中使用的另一组新材料,是那些亲身经历过有关历史事件的老共产党员对于往事的回忆录。仅就历史的准确性而言,中共领导人的回忆录与身在国外的前共产党人的回忆录的情况大同小异,它们都因记忆不清和门户之见而不足全信。但是,由于现在不止一个人谈及同一问题,从而进行反复核对已成为可能。为准确地给某些历史事件定位,必须对这些材料进行两次或更多次反复核对。凡不可能进行核对的,在使用某一证据时将有所保留。
最近几年中国内地出版了大量关于长征的二手材料。虽然这些著作中有许多还带有强烈的宣传色彩,但与毛泽东时代相比,这些著作的学术性显然是强多了。比较一下最近在中国出版的一些代表性著作和国外出版的同类著作不难发现,前者从总体上讲远比后者更精确,内容更丰富。原因很明显:第一,中国出版的这些著作,大部分是集体组织撰写的;第二,一些官方历史学家有机会接近更多的档案材料;第三,必须承认,中共党史是他们自己的历史,自家有事自家知嘛!
我这项研究的主要内容是对长征期间的有关史实进行描述和解释,目的是对长征作一系统的介绍和分析,并以新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中共党内权力关系的战略走向。在关注共产党思想与实践的变化时,该书的前九章仍在传统意义上使用和区分革命与政治这两个词汇———前者表示国家或社会现状发生剧变的方式,后者则表示行使国家权力的艺术和科学。最后一章企图在更加宽泛、更少传统的意义上论述革命与政治的区别,希望不仅能够阐明中共党史上一些有关论题,而且能够加深对于共产主义政治学说和政治运动的总体性认识。现在迫切需要有关中国共产党的事实判断和理论分析,但是我清楚地知道,研究中共历史也许会像其他一些学术课题一样,因为过于错综复杂而难以完美地实现以上任何一项目标。即便认识到这一点,也并不等于在自己的著作中不会发生任何事实或者分析上的差错,但若没有这种基本认识,则出现差错的可能性只会更大。就这一点而言,我认为哈佛大学本杰明·史华慈教授几十年以前对于中共问题研究所采取的“虔诚的无知主义”立场,至今仍然值得赞赏。[21]
[1]参见Benjamin Yang:《长征的幸存者们仍然主宰着中国》,载香港《明报月刊》,1984(12)。
[2]已有许多描写长征的新闻性著作,最著名的有Edgar Snow的Red Star over China(1938)、Dick Wilson的The Long March(1970)和Harrison Salisbury的The Long March:An Untold Story(1985)。
[3]参见施平:《英勇的西征》,载《共产国际》,第7卷,第1~2期,45页;另参见陈云:《遵义政治局扩大会议传达提纲》,写于1935年2月或3月,发表于1985年1月17日《人民日报》。
[4]参见郭华伦:《中共史论》,第3册,9~10页,台北,1969;蔡孝乾:《江西苏区红军西窜回忆》,201~205页,台北,1970。
[5]毛泽东:《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载《毛泽东选集》,2版,第1卷,149~15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参见《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第2卷,附录,北京,1958。
[7]Tetsuya Kataoka,Resistance and Revolution in China,Berkeley,1974,p。12。
[8]Chalmes Johnson,Peasant Nationalism and munist Power,Stanford,1964,p。7。
[9]Ilpyong Kim,The Poli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