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几点钟了?干吗您要走了?’她惊讶地问,有些郁郁不乐,腔调与姿态比以前在舞台上扮演时更加现实而令人信服。
‘亲爱的上帝呀,我已把您拖累得够久了!整整一个小时!’
‘哎不!对我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她高叫说,此刻她真的惊异不止。‘已有一小时了?那我得赶紧在头脑里酝酿新角色了,今晚要演出呢。今天晚上你去戏院吗?排练方面,我还心中无数哪。导演几乎要揍我一顿呢!’
‘我该什么时候把他杀掉呢?’他一本正经地说。
‘与其明天,还不如今天!’她哈哈大笑,一面伸手向他告别。
接着他热情冲动地俯下身去,把他的嘴唇紧贴在她的手上,贪婪地长吻,一面吻,一面陷入沉思,对那只纤手恋恋不舍,对手上散发的香气和此情此景,不禁心醉神迷。
她急忙把手缩回。当他又仰头望起她来时,他觉得她脸上有某种迷惘的表情。也许他本该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他却认为自己举止不得体使她生了气,一刹那觉得惶惶不安。
‘为了您对我的一片盛情,韦尔特纳小姐,’他急忙说,比以前显得更加彬彬有礼,‘我衷心向您表示感谢。’
‘别客气。同您结识,我十分高兴。’
‘是这样吗?’现在他用以前那种真诚的声调说。‘小姐,有一个请求您不会拒绝吧,那就是……我还想再来看您一次。’
‘当然!……也就是说……一定要来……干吗不来呢?’她说时稍稍有些窘。刚才他别出心裁地吻她的手,此刻这项请求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我能跟您再聊一会儿天,感到十分高兴。’她安详而友好地添了一句,又一次向他伸出手去。
‘太感谢了!’
他又欠了欠身,然后来到门外。当他见不到她时,他感到自己又仿佛置身于梦境中。
他又感到她的手在他手中以及他嘴唇上留下的热气。这时他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活生生的现实,他那些冒失的、极度幸福的梦原来都是真的。他象醉汉那样踉踉跄跄走下楼去,侧身靠在栏杆上,摸了又摸,又欢天喜地在栏杆的上上下下狂吻一番。
下面,在一座从街面处稍稍缩进的房子前面,有一块小小的庭园或花园般的场地,左右是一丛矮矮的丁香树,树上的丁香花正好朵朵绽开。这时他站停身子,把热辣辣的脸藏在凉幽幽的灌木里,贪婪地吸入这里清新的香气,心头怦怦乱跳。
哦,他多么爱地啊!
当他走进餐馆时,勒林和其他三两个的年青人用膳完毕已有好一会儿。他显得十分激动,匆匆同他们打一下招呼,就坐下来。有几分钟工夫,他坐着不吱一声,只是露出自负的笑容挨个儿看着他们这些人,他们坐着抽烟,什么内情也不知道,他不觉晴晴好笑。
‘孩子们!’他突然大叫一声,在餐桌前弯下身子。‘你们知道新闻吗?我真走运!’
‘啊哈!’勒林哼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接着他一本正经地越过桌子向他伸出手去。
‘热烈向你致贺,祝你幸福,克莱纳。’
‘干吗这样?’
‘你怎么啦?’
‘哈哈,你们还不知道哩。今天是他的生日哪。他在庆祝生日。瞧他一眼,他不象刚出生一样吗?’
‘咳!’
‘哎呀!’
‘祝贺你!’
‘你呀,真该……’
‘当然!……跑堂的来呀!’
他知道如何庆祝自己的生日,这是他应得的权利。
他怀着焦灼的心情眼巴巴等了一星期,又上门去看她了。她对此已作过承诺。第一次相遇时由于恋爱时的羞涩在他内心引起的种种兴奋的情绪,此刻已荡然无存。
现在,他们会面和交谈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她允许他经常去。
他们自由自在地谈天说地,要不是交谈中间有时会突然出现某种尴尬和拘束的局面,几乎称得上是融洽的。出现这种局面时,两人就模模糊糊地感到惶惊不安,这种情绪通常在两人身上同时表现出来。在这样的时刻,谈话就突然停顿,一秒钟之间.他们只是默默地面面相觑,这正象第一次吻手后那样,使以后彼此的谈话一下子变得更加生硬,一本正经。
有几次演出后,他在她的许可下陪她回家。春日的晚上,当他靠在她的身边在街头漫步时,他真是幸福无边!她在家门前为他的殷勤向他衷心道谢,他吻了她的手,怀着既欣喜、又感恩的心情踏上归途。
第二部分 有一天晚上,他向她道别后又在离她数步的地方回过头去。这时他看到她仍站在门边,似乎在地上寻找些什么。在他的想象中,仿佛正因为她看到他迅速转过身子去,才突然装出了寻东西的姿太 ‘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们了!’勒林有一次对他说。‘克莱纳,请接受我的敬意吧。到现在为止,也许没有人能陪她一起散步。你真是一个顶呱呱的小伙子。可同时你又是一个傻瓜,她一点也没有方法给你更多友好的表示。你真是一位道学先生!她肯定已痴心地爱上你啦!你还是快快清醒过来吧!’
有片刻工夫,他茫然瞅着勒林。然后地恍然大悟,说:‘嘿,别再说了!’
他浑身打战。
不一会,春意已很浓了。快到五月底时,炎热的天气接遭而至,连一滴雨水也没有。灰檬漾、阴沉沉的蓝天,俯视着干枯的大地,白天里澳热难当,一到晚上,更叫人透不过气来,一阵有气无力的风吹来,越发叫人感到又闷又热。
有一天傍晚,天气也是这样。我们这位老实的小伙子在城外的丘陵起伏的一片园地里独自漫步。
他在家里真受不了。他又病了,如饥似渴地思念着她;由于以前的种种幸福,他本以为这种渴望早已获得满足。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唉声叹气,终日想念她。他还企求更多的!
这是勒林引起的,这个梅非斯特①。不过他的心肠比梅非斯特好些,而修养却差些。
①海非斯特:歌德代表作《浮士德》中的魔鬼。
凭着灵敏的直觉——
我不能说,此事如何收场……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又呆愣愣地瞪起眼睛望着苍茫的暮色。
这是勒林引起的!还不如说,是勒林看出了他的脸色又苍白起来。他先用上粗暴的词句,把问题实质赤裸裸地指给他看,不然,什么都还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忧郁的烟雾里呢!
在这闷热的天气里,他就这样跨着疲惫而一往直前的脚步,向前越走越远。
路上他经常闻到茉莉花的香气,但一直找不到茉莉花树。这时茉莉还根本不会开花,可是他一到户外,总是闻到茉莉花甜丝丝的、令人沉醉的香气。
倚着围墙似的斜坡有一条小路,斜坡上零零星星地长着几株树木。小路的拐角处有一条长凳。他在凳上坐下,凝视前方。
小路的另一侧有一片倾斜而下的干枯的草地,草地的下方有一条潺潺流过的小河。小河笔直向前伸展,位于公路的另一边,两岸是一排白杨。那边,沿着淡紫色的地平线,有一辆农家的汽车笨重地、孤零零地往前驶去。
他坐着,呆愣愣地望着前面,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因为别的什么都没有动静。
而他却一直闻到茉莉花浓郁的香气!
整个世界都散发出一股雾气,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寂静中是一片湿热,唤起人们强烈的渴求。他感到必须得到任何形式的解放,在任何地方获得解脱,并让他本人和自然界的饥渴能在一场狂风暴雨的洗淋后获得满足……
这时他又看到这个姑娘在眼前浮现,穿着素雅的古代服装,玉臂又细又白,它们一定是软软的,凉幽幽的……
然后他犹疑不决地站了起来,越来越快地踏上回城之路……
当他糊里糊涂地站在目的地门前时,心里突然萌起一阵恐惧。
此刻夜幕降临,他的周围一片黑暗与岑寂。在这样的时刻,只是偶尔有个别人出现在郊区一带。天上有许多影影绰绰的星星,一轮近乎圆滚滚的明月高悬着。远处,煤气灶发出惨淡的光。
他站在她家门口——
不,他本来不想去!可是内心有某种意愿迫使他去,连他自己也不知不觉。
此刻,当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地仰望月亮时,他的心情仍是如此,位置也丝毫不变。
不知从哪儿还射出了更多的灯光。
灯光来自楼上,是从四楼地房间里一扇敞开的窗户射出来的。这样看来,她没有上剧院演戏,她呆在家里,还没有休息。
他哭了起来。他倚在篱笆上哭了起来,满目凄凉。大地又静又渴,而月亮又那么苍日。
他哭了很久,因为这样可以使他解一会儿渴,头脑清醒一会儿,也可获得一会地解脱。可后来,他的眼睛比以前更干燥,也更热了。
他整个身子又僵住了,显得忐忑不安。他非呻吟不可,为了——为了……
屈服吧——屈服吧——!
不!不能屈服,而是应当——!
他直起身子。他的肌肉发胀。
一种默默的、淡淡的痛苦又把他的力量冲走了。
不过还是疲倦地屈服好些。
他软弱无力地握住了她家大门的门柄,慢慢地拖着脚步走上楼梯。
女仆看到他在这样的时刻来访,不由吃了一惊,不过她说,小姐正好在家。
他来,她不必再通报女主人了;敲了几下门后,他本人就很快把伊尔玛的起居室的那扇门打开。
他不知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不走向起居室的门,而是让门开着,听其自然;仿佛由于衰弱,他已握不住门的把手,仿佛某种默默的必然性在挥动严肃而近乎忧伤的手势,指挥他站在那边。他觉得有某种独立的、深思熟虑的意念在违抗这种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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