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朵的芬芳,果实的芬芳,煮猪潲的芬芳,烧牛粪草的芬芳,所有香气依着山溪蔓延,弥漫巨大的樟树下。青瓦白墙,红辣椒挂在屋檐的木梁上,灯光穿过雕花的窗格。炊烟消隐,稻草的草塔上立着最后一只雄鸡,老黄牛静卧嚼着干涩的记忆,红蜻蜓、黑蝙蝠是黄昏的散步者。秋天了,我要换一枚枫叶的书签。
越过金黄的橙子,橘红的柿子,哒哒炸裂的板栗,琥珀的大枣,青红相间的苹果,百合花像高高的白瓷杯盏,摇曳在凤尾叶上,如盛露的器皿,或者只盛一杯清凉的月光。
太阳出来了,绣雾如绫织瀑如缎,茱萸悬起椭圆的酸果,斑鸠在樟树林咕咕地叫着。村姑的竹篮里有紫红的饭豆菇,墨绿的韭菜菇,洁白的茶树菇和浅灰的松菇。摘山果的少年爬到树上,少妇将鸭群赶入山溪,麻斑点的鸭子惊喜地拍水,黄嘴壳在草根间寻找清虾,叼鱼郎炸开翡翠翅膀“最最”地叫着穿过,绿纹水蛇游过透明溪水,缓缓爬进菖蒲丛间。
风吹去山腰的白飘带,一片郁葱一片胭红一片金黄,浓郁的色块如轻描重抹的海涛。
筵席(图)(1)
筵和席在古代是相同之物,隋唐以前,人不使用桌椅,屋内地上铺竹席,底层粗的叫筵,筵上面铺的精细竹席叫席,合而统称筵席,人皆席地而坐,在上面饮酒吃肉,称会筵席。现在的摆筵席,基本上是一个称谓的沿续,既没有筵也没有席,只有桌椅。八仙桌,大圆桌,已经是时清时代的事情了。
古人活得比较闲散,所以宴会的宴字,是吃喝和安逸的意思,关于享乐与安逸,燕也是相同的,且含和美之义,如燕尔新婚,所以宴会也称燕会,据说尧舜时代的敬老典礼中,老人们在屋里席地而坐,你一鼎,我一鬲,分享美味的狗肉,此叫燕礼。总之,燕会是大家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的快乐活动。
有时候,总见人对中国人崇尚吃吃喝喝的活动之非议,认为这是一种落后的生活方式,所以过去有一段时间几乎消灭了筵席或者说燕会、酒宴,细一想,人活着进行一点吃吃唱喝喝的活动,终归是一种难得的快意,实际上欧洲、北美及其他地方的人也一样,吃吃喝喝的活动不胜枚举,我以为只要不是搞那种让人愁眉苦脸的忆苦思甜,吃喝活动都是健康的。
有了筵席,必然要排座次,也称之为席位,席位很重要,有威望的、地位、财富和权势者坐主席,其余从次席到末席,围桌而坐,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这样,每一宴会,总是要有主席的,这个主席也农渐被移用到权力机制里面,将主席立为一个官位,从小到中学生的班主席,大到国家主席,可知筵席的能量之大了。
筵席(图)(2)
不过,源于筵席的主席而脱生出来的会议主席台,区别就渐渐大了,主席台往往设在舞台上,代表席设在观众席上,这首先是一两张桌子坐不下的结果,其次是会议仍是与筵席有着区别,会议是讲话的地方,也不必围在一起吃肉喝酒,层次分来话也听得明白,主席管说,观众席负责听,但不论怎么历史演变,其本质没有走出多远,不外乎是关于民众吃肉喝酒之事,吃不上肉,喝不上酒,一切都沦为空谈。所以现在的席与历史的席,差别仍是不大。
爆虾仁豆瓣(图)(1)
爆虾仁这道菜,在北京是难得吃到味道纯正的了,入冬时,我在金鼎轩吃过一次,那天央视召集天涯网友做“实话实说”节目的见面会,我感觉那爆虾仁简直对不起成仁之虾,二次搜狐网的一干人等再去,我就不点其虾。诚然,北京其他馆子的爆虾仁也未必好到哪去,重要的原因估计乃是虾的鲜活度不足,如今大学里蹩足的中文系教授尚且知道在课堂上对学子们说,写作时,语言一定要鲜活,难道厨子就不知道爆虾仁用虾要鲜活吗?
所以,我总是怀念在地质队的时候,我自己捕虾来做爆虾仁。关于捕虾这项劳动,是一件十足休闲且有趣的事,我最早在大冶湖发现渔民捕虾,神往之极,差点想自己去做一个渔民。渔民当中,肯定有专业捕虾的人,但是,我看到的渔民不是“虾民”,他们是捕鱼的,到远湖去捕大鱼,几十斤重的青鱼从船舱里取出来,看上去都令人尊敬。渔民的船泊岸了,湖水映着夕霞,那胭脂色的波纹一波波由近至远,船头上蓝炊烟升起,岸柳轻扬柳丝,浪涛摇动的渔船微晃,我就看渔民用铁锅焖饭,饭熟了,将焖饭的吊锅挂起来,换了炒锅煎鱼,渔船的舱里有的是鱼,渔民想吃什么鱼就有什么鱼。所以,这并不有趣,有趣的是,他们船舱里忽然没有鱼了,或者想爆它一碟虾喝酒,此时,渔民就要捕虾。
那个时候,大冶湖的渔船,船舷上多挂着一捆竹枝,竹叶也差不多脱尽,起先我不知道那竹枝是干什么的,行船的时候拎起,泊船的时候扔进水里。就是说,渔民想到要吃爆虾仁喝酒的时候,到船尾的舷边,蹲下,猛地将那捆竹枝拎到船舱,一时间,栖憩在竹枝里做梦的虾从竹枝里惊醒蹦出来,渔民顺势抖几抖,咚咚哒哒,就有许多活虾在船舱里面蹦跳,大大小小,体格不一,间或有一两条小鱼闪出银亮的光,还有螺狮和小贝壳,渔民伸手拿过一盆,拣了活虾舀水涮一下,往热锅里倒些油,哧嚓一声,将虾倒进锅里,三炒五炒,虾就红了,红了大半锅,再将备好的姜丝扔进去,佐青葱,红红绿绿的,放了盐炒匀了,装进盆状大陶碗里,那味道真是鲜香。自此,我知道渔船那捆竹枝的用处,想到自己也能划这样一条船,船舷上挂着几捆竹枝,没事时拎起来,抖它半盆虾,爆了,佐青辣椒喝酒,船儿轻摇,月儿从柳梢升起,湖风缓缓地吹,此情境与神仙有甚区别呢?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怪,当时唯一令我犹豫的不是渔民吃苦,经风雨顶恶浪,而是渔民总在船上打赤脚,让一双脚板长成蒲扇那么大,这样的大脚肯定是穿不了火箭皮鞋。那个时候,我们那里流行穿火箭皮鞋,就是武汉皮鞋厂生产的尖头皮鞋,有牛皮的,也有猪皮的,猪皮的次之,有毛孔,刷皮鞋时要给多一些鞋油,猪皮的火箭皮鞋,属于经济型。做了渔民,穿不了皮鞋,这是多么令人苦恼的事情?
爆虾仁豆瓣(图)(2)
后来,我发现捕虾用不着什么竹枝,也不必要有渔船,连湖也不必下,因为各水塘里面都有虾,虾类真是无所不在,连那高山顶上的泉水里,也能见到虾。我捕虾的方法是用纱布做网,或者旧蚊帐也可以做,实际上旧蚊帐最好,因为它的透水性好。大约一平米一块,用两根竹片弯弓扎着纱布的四角,在竹片的弧顶用绳子扎住,再在纱布中央抹些面粉,有条件最好是丢一根鳝鱼肠子里面,最能引虾。如此这般,将自制的虾网扔进水里,有若干个这样的网,在塘里摆成一排,隔一会儿时间,将网拎起,里面总有一小撮虾,离水以后,虾子蹦跳得欢。
捕虾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是做虾。做虾的方法也是很多的,这里讲我的爆虾仁豆瓣。捕回虾以后,先洗净虾,然后用沸水将虾烫熟,剥去虾壳,这就取出虾仁了,再备上青蚕豆瓣,剥了皮的,几只红辣椒切成小圈,一两根紫皮青蒜切好,把蚕豆瓣炒熟,虾仁则用鸡蛋清拌了,热油猛爆,拌过鸡蛋清的虾仁,才是红亮,晶莹放光。如是,再倒油炒了红辣椒和青蒜,倒虾仁与蚕豆瓣合炒,佐盐,这些过程都十分简单,于是一盘爆虾仁豆瓣就成功了。必须注意的是,用白瓷盘来盛装,可烘托出一青二红的色泽,便是不尝,看上去都是十分的美。
喝酒罢!青蚕豆瓣有青鲜味,爆虾仁鲜而微甜,是逼人的鲜,鲜透了……两样吃起来都舒服透顶,而这其中全过程都由自己动手,这里面还有一种功成之喜悦,如是招待朋友,那才是爽了。我曾想在北京如法炮制,却是没有探清,北国的水里到底有没有虾,关键是看到北京的水体都不大好,自己捕虾,一定要选择水体好的湖塘河港,捕起的虾通体透明,活蹦乱跳,唯两只细小晶莹的黑眼睛像黑宝石镶嵌……我觉得有这样的虾,即便从未下过厨的人,指点一二之后,就可以执锅操勺了。讨论爆虾仁这道菜,我以为,厨子再好,比不过虾鲜。
腊羊肉(图)(1)
人皆对童年时代的食品怀有美好的记忆;我以为这里面有一个初吃效应;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吃的高粱秆是多么的甜。人又总是忽略这个初吃效应;成年后以为什么东西都不及孩提时代;而今天的儿童;不是也在品尝着他们在将来怀想终身的食品么?虽然我们那么坚定地认为;如今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了。
腊羊肉(图)(2)
我第一次吃羊肉,以今天的食文化视角观照,当然是一次品位极高的品尝。记不清那时候的年岁,总之是有着对食品的记忆了。那是一个冬天么?也记不得了。我只是知道,叔叔那次去打猎,猎人们以多对寡,将一只野山羊撵至水田,可怜这位极善攀岩跳壁的蹄类动物,陷于泥沼而穷途末路(穷途末路、走投无路,两词的词意相近,当时课文正学到此,我以为野山羊被撵至水田中央,就是两词的词意),被活活地捉住。叔叔分了一挂野山羊肉,拿回来红烧,放了红辣椒、豆豉和花椒油。我记忆的食谱之库里,它是最为鲜美的肉类了。在那时,我还没有直面过羊的尊容,只在课本上看过山羊的插图,它们都蓄着窄脸爷爷相似的胡须,是长长的一弯,像微风下的玉米须。
长大些到了湖北,始见到山羊,是一个人家养的,大人说它的肉膻,可我说野山羊就不膻。后来街上就有了羊肉卖,说是从河南拉来的,已经风至半干。其时鄂人也不大吃羊,极其便宜,5块钱一只羊腿。我就买了羊腿,把它切成极细的肉丁,佐干椒与青蒜爆炒,肉质表层有些焦,隐约的有些膻味,每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