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听了,若有所思。
半晌,老乐师又道:“如果堡主无事,那老身就先行告退了。”
“嗯。”
待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雪见愁便要出门。
“你要去哪儿?”君临凝神道。
雪见愁冷哼一声,径自迈开脚步。
君临无奈的跟上前去:“这里机关重重,还请前辈三思,不可贸然行事。”
“兵器坊在哪儿?”雪见愁用不容置喙的语调问。
“这……兵器坊乃山庄重地,建在离此三百里外的岩山脚下,生人勿近哦。”
“哼。”
僵持半晌,终是君临妥协了。
寒月初升时,两人来到兵器坊外,但见空山雄浑,四野回荡著铿锵的击打声,在这静夜里显出了几分萧索之意。巨大的石门矗立眼前,宛若鸿沟天堑,硬生生把整座岩山分隔两端。
清冷的月色映著雪见愁表情忿然的精致面颊,看得君临嗤笑出声:“喏,我说过这里生人勿近了,刀剑盛会就在三日之後,到时自可光明正大的进来,何必这样偷偷摸摸?”
“吵死了!”
雪见愁瞪了他一眼,倏然掠身而起,却是朝著寒剑山庄的方向去了。
世事变幻,有时来得比想象中要快。刀剑盛会前夕,苍迹和沐惜追回来了。
在花宴上见到苍迹的时候,君临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显得平静。他不知道苍迹有没有认出这张假面皮下的真面目,也不知道要不要主动与苍迹相认──如果他没有认出自己、或者两人相认之後反而给寒剑山庄带来更大的麻烦,那又该怎麽办。
庄主会宴群雄的筵席设在花厅,半露天的园林胜景淡雅如画。舆会众人谈笑晏然,觥筹交错间淡看过眼烟华。意兴正酣时,苍迹命人取来秘藏的剑器,名锋清吟出鞘,在场众人莫不叹为观止。
自入庄以来就十分沈默的雪见愁一反常态,开口说出的字字句句都如针锥麦芒,处处与苍迹争锋相对,席间气氛一度降至冰点。醍醐灌顶一般,君临蓦然读懂了他激进的言辞──雪见愁要看的不是剑,他是为了刀而来。
说到刀,自然就是江湖盛传的离魂刀。可觊觎离魂刀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坐在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对离魂刀心怀异思……究竟雪见愁是何来历,为何又要离魂刀呢?
种种纷繁的思绪就这样密密匝匝的绕在一起,然烦恼却远远没有停止的时候。筵席进行到一半,青云堡的人忽然出现,前来花厅传话的仆卫指认请柬被盗,冒充“莫龙吟”的君临顿时变成众人注目的焦点。
“嘁,来得还真快!我还没玩够本呢。”雪见愁不慌不忙的冷嗤一声。
君临深感头痛的以指扶额,无奈道:“喂,别闹了。”
“现在他们要为难我,难道你要袖手旁观吗?”
雪见愁说得理所当然,君临却开始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了。
“东西是你偷出来的,现在出了麻烦,就请你自己解决吧!後会无期。”
雪见愁闻言也不恼,只施施然道:“你走啊!只要你敢走,我定叫你後悔莫及。”
“啧,我该笑自己这回误交损友吗?”
“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
……
“两位说完了吗?”苍迹蓦然开口。
“哼,我们谈话,与你何干??”雪见愁斜睨著他,眼神倨傲。
“在这里,就与我有关。”苍迹淡淡道,“远道而来皆是客,两位若是对刀剑盛会有兴趣,大可留下,寒剑山庄不会拒绝有志之士。”
“哦?此话当真?” 雪见愁狐疑道。
“绝无虚言。”
“是你求我留下的,可不是我要赖著不走!”
……霎那之间,君临忽然有种预感──苍迹什麽都知道了。
夜色深沈,空中飘著雪。
早在君临悄然下床、推门出去那一刻,雪见愁便醒了。
等在廊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寒剑山庄的庄主苍迹。他们现在就在走廊上,雪的莹光把两人相拥的身影拖得细细长长,浅浅的映在窗纱上。
雪见愁虽然觉得反感,却没有采取什麽出格的举动。他并不讨厌这个叫做君临的年轻公子,对苍迹的印象也不那麽坏。
……不知过了多久,君临轻轻推门进来,看到雪见愁背对著他侧躺在榻上,便下意识的把脚步放轻,旋而走到案前执笔,写字的时候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片刻之後,君临把泛黄的信纸用杯盏仔细压好,便如来时一般,静悄悄离去。
门扉掩上,余香缭绕,盈室寂然。
第十四章 杀人刀红狐刀
仲冬廿七,大雪飞城。
这日,是刀剑盛会召开的第一天。江湖上不论是接到正式请柬的名门豪杰、还是在城内客栈栖居多日的无名侠客,莫不早早云集在岩山兵器坊守候,丝毫无惧冬日的寒意。
因著连月的南北奔波,沐惜追自昨夜回来後几乎是沾枕即眠。清晨,几个仆卫行色匆匆的来到行书苑,目标直捣总管居室,不由分说的推门进入。
沐惜追早被外面的动作惊醒,此刻已然整衣下榻,望之银发如雪,只齐顺的垂落襟前。
“不好了,沐总管!……”
为首的仆卫尚不及把话说完,沐惜追便不紧不慢的将一盏茶端至他手边道:“不急,有事慢慢说,先喝口茶吧。”
仆卫咕噜咕噜的把茶水仰头灌下,开口仍是张惶:“不好了,沐总管,庄主不见了!”
沐惜追闻言,不觉怔住:“你说什麽?”
“今天是大会第一天,早上我们去请庄主,发现房间是空的,床上的被褥凉了一夜,怕是庄主昨晚根本就没回去睡过啊!”
“乐师呢?”压下心头漫开的淡淡不安,沐惜追沈著踏步,边走边问。
“已经有人去通知了,这会儿估计正在大堂等我们呢。”仆卫说著,竟急得眼眶泛红,“这该怎麽办呀,兵器坊那边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要是庄主不在,谁来主持大会呢!”
“稍安勿躁,事实尚未弄清之前,不可自乱阵脚。”
“可是……”
“急躁也於事无补,你先冷静一下吧。”
到得厅堂,老乐师已然久候多时,一俟沐惜追的身影出现,便立时迎上前来。
“乐师,到底发生何事?”
“……你自己看吧。”老乐师迟疑半晌,倏然长叹出声,把手里的字条递给沐惜追。
“得与君识,此生幸甚。今不辞而别,实非得已,切望勿念……”喃喃念罢,沐惜追心中隐约有了答案,转而朝老乐师温声道,“事出必有因,庄主不会无缘无故就出走,还请乐师秉明详细。”
“这……如果老身猜得没错,庄主是与君庄主一起离开的。”
乍闻此言,心跳骤然停了一拍。沐惜追虽是只言未发,却在霎那间全都明白了──
老乐师一无所察的继续道:“老身原本就怀疑,莫龙吟对青原一战耿耿於怀,岂会如此轻易就亲临寒剑山庄?偏偏庄里客房百十间,他又只看得上君庄主以前住过的厢房……庄主是明眼人,怎有可能看不出其中蹊跷?今日一早老身到客苑厢房去时,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桌上也放著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和庄主留下的字条大同小异,看来应是君庄主留给和他同住那位朋友的。”
半晌,沐惜追缓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後平静道:“乐师确定是君临假扮莫龙吟吗?”
“就算没有十成把握,八九成也是有的。”
“照乐师所言,与君临一起来的朋友,可是莫刀?”
老乐师摇了摇头,道:“老身可以肯定,那人绝对不是莫刀,但他究竟是何来历……老身就不太清楚了。”
“罢,人都走了,追究下去也是徒劳,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才能稳住局面。”
“沐总管可有什麽打算?”
“乐师以为呢?”
“若是众人知晓庄主不在,离魂刀的再出必将激发有心人士抢夺;若离魂刀不出,寒剑山庄便会落人口实,从而面临信誉扫地的窘境……不管出与不出,都是两难啊!”
沐惜追先是默默听著,而後微微笑道:“老乐师所言甚是,唯今之际,只能以假乱真了。”
“唉……”老乐师心领神会的喟叹一声,无奈道,“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岩山兵器坊。峰峦如聚,落雪成阵。
约定的时辰早已过了,巨大的山门却仍是紧闭。数列山庄仆卫在外固守多时,端不见庄主的人影。
“这麽迟了,怎麽还不见庄主?”
“我说,该不会是昨晚喝太多睡过头了吧?”
“寒剑山庄身为东道主,却如此慢怠群雄,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都过快一个时辰了,究竟还要我们等到什麽时候?”
“要是山庄再不来人,别怪我们动手砸山门了!”
……
原先众人只是低低的闲言窃语,後来渐渐蔓延成嘈噪的喧闹,一道道嘲讽、埋怨的声音交杂,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势。
饶是情势危急,训练有素的山庄仆卫却不为所动,依旧保持著齐整的队列。
场面正趋纷乱,倏尔一点飞鸿影下,人群顿如潮涌分道;一道素白的身姿在众人瞩目下从容而至,身後赫然跟著山庄老乐师。
“这位就是寒剑山庄的庄主?”
“看那架势,应该是了!但好端端的为何要蒙头盖脸?又不是女儿家!”
“人家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庄主,哪能随随便便任人看?”
“我看他是心虚,怕日後给人认出来,索性把脸面蒙住,也省了麻烦!”
“管他呢,人来就不错了!”……
一俟现场动乱稍平,来人便传令开启山门,同时立於高台温言道:“让诸位久候多时,为聊表歉意,会後众人可以进入坊内挑选一样名器,在场诸位见者有份,权当寒剑山庄的一点心意。”
话音方毕,举座讶然,骚乱几乎是瞬间平息,大会进程也得以顺利展开。
依照俗例,舆会的刀剑来自各门各派,无专门设定,只要对自己的兵器有自信,人人皆可参与;每次盛会须经水浸、火炼、雷击等方式将所有参会兵器决出三个等级,并通过七大名剑师的层层考验,获得最高等级的兵器将被誉为兵器至尊,四年一轮回、享誉武林。而自离魂刀与会以来,已连续数年蝉联至尊宝座,迄今无出其右,堪为史上神兵,在江湖上更是人人觊觎。
大会进行到第三天,榜上有名的兵器寥寥无几,能与离魂刀一较高下的只剩漠北青云堡的轩辕剑、天下第一楼的绝鸣枪以及西疆刀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