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异常新鲜的夜里,在客厅或门厅这类宽敞、洁净、没有修饰的地方(几乎如同审判厅一样洁净、没有修饰的地方),质朴的、保有尊严的家庭好像在安静地坐着学习;事实上,他们都怀着一种因为厄运不可回避而生出的惧怕。从逐个的群体看来,他们仿佛是与世隔绝的思想者,而他们互异的身份和心绪又使人迷惑,他们是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交际的。基于某一件与我无关的事,我所描绘的戏剧院包厢的场景,被回忆中美丽的联想证实了是有道理的,也算是弥补了我与英特维尔的华盛顿山擦肩而过的损失吧。 在组成“总统围猎区”的极美的景观中;有某种物质飘浮在半空中,跨越峡谷,它经典的部分占据了戏台的正中间,像一个领舞者,它的光芒照耀着全部舞台。从这样一个恰巧合适的落脚点看过去,华盛顿山,以一种亲切平和的尊贵模样,在那里巍然端坐,仿佛还有其它的总统山峰环绕并伺候在他的座椅旁一样。在这幅美景右手边的远方;其景致尤为庄严肃穆,有一种卡特式的圆顶建筑的雄壮风格,俨然是一幅以湛蓝的晴空作背景的油画杰作。卡特关隘瑰丽的凹地是最美好的山间小径(比阿尔卑斯更为美好),虽然距离还远,但早已经向盘旋上行的攀登者们显示了她的漂亮脸孔和高贵气质。这些名字,“总统的”及其它一些事物,并没有给浪漫抒情诗的幻想有多少帮助;但是在美利坚的整体景观中,这恰恰是最令孜孜以求的探索家烦恼的根源。早在以前,他们就已经领略过那些美丽的地方和风景了,然而他们一旦发现它们被冠上了某个称谓,就变得毫无生趣了,就犹如给它们美丽的容颜上印下一个丑恶的大脏指印。确切地说,这好像在请求土地,在秋日吟诵充满了智慧的诗歌时,要示意赠给你的那部分。如果它感觉到生存总比死亡要好,那么在某些地方,你就会发现它忽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你;在这种胡乱、庸俗世界的压迫下,这个生灵幽怨的目光仿佛是一支毒箭,正向你射来。 过了不久,你就应当学会一种本领:如何才能不再坚持追究这些名字了,即是说不要再去讨论它们了。在列车上,当我正在欣赏叮咚响着的,流经路轨左右的一条曲折小溪时,无论近旁的你还是我,或许都会为找到这一答案而欣喜异常。彼时,我无知地认为这就是康涅狄格河,然而显然不是。看它的样子,只不过是一条无名的小溪。总之,那无论如何都比我后来的冒险好得多。使我大吃一惊的是另一条波涛滚滚、令人向往、在各方面都独一无二,甚至值得著名画家雷斯达尔和萨尔瓦多·罗莎倾注心血的河流,竟是一条以法明顿命名的普通河流。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用这么简单而又庸俗的名字代称如此伟大的事物。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法明顿是一个欢乐的英雄村庄。但是,村落、房屋、石桥并不是铸成它们的自然环境的母亲,反而像是它们的孩子。然而,在一种人类已默认的、悖理的顺序中,这些或许是无中生有的感触。 在抵达新罕布什尔的杰克逊村的第二天,这些浓烈的影像变得懒散起来了,而且在不同的顺序中消失了。在使人惊喜的晨光妩媚的清晨,和众人一起坐在马车上时,我的好奇心找到了依托,得到了暂时的满足。实际上,因为惧怕打碎那种魔力,我的好奇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一种给人强大而自在的感染魔力,正是因为有这种魔力,走出旅店的朝气蓬勃的两个女孩和一个年轻男孩,把所有友爱和情谊(这是就马车上的友爱来说的)当作他们私底下的一种信任。“私底下”是指那男孩和这两个女孩的关系,两个女孩的一切都与男孩亲密相连。另外关系不怎么亲密的还有,比如,安静地坐在我身边的她们慈祥的母亲、其他乘客、马车夫、保卫人员以及反应迅速的马匹。由于马车在某个时候停了下来。在清幽空寂的峡谷中,三个青年人——顺便说一下,他们都还没有完全步入青春期——尽情地享受着他们的自由,以至于他们没有人想得到峡谷是否有遮蔽,是否会遗留下他们的回声。整个情形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对于孜孜以求的探索家来讲,它提出了很多让人深陷泥潭却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们只能把他们的无礼貌理解成天真。从另一个角度讲,他们这样没有礼貌只能理解成无知。这三个人朝气蓬勃,只是有点疲倦了。他们有说有笑,唱着跳着,来回蹦跳,他们爬到大家目光的焦点上,在这一点上挥舞着衣袖,展现着千姿百态的生命活力。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生活与经历有着密切的联系,如果只有经历就好了,比如,在优美的峡谷中,花费高昂的代价,度过炎热夏季的那种经历。那将是什么样子呢?由此生出的意识又是什么样子呢?人类和社会的作用究竟会如何与蠢笨的程度相一致呢?相悖的是,如果蠢笨不归咎于无知的话,那么,就有故意假装出来的可能性。实际上,假装出来的蠢笨比真正意义上的蠢笨更野蛮。这些都是让人困惑得发疯的事情;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困惑随着马车到达目的地而被忘却了。
第一部分:新英格兰秋天之影像奥尔巴尼之行(1)
很明显,周围仍然有无数多的谜团,我立马萌发了游览另一个地方的兴趣。这是一个迥然不同的安排,重要的是,假如我适才提到的困惑已经被忘却,那么有许多其它的东西也就被忘却了。在这里,对好奇心的引逗存在于一幅非常简单了的绘画之中—— 一幅用最基本的线条组成的图画。不是不去思索,而是由于一个人被迫长久注视这幅如此简单的图画后所所传达的奇景。现在最迫切的任务,就是紧紧把握住这个奇异的东西,并把它放到耳边仔细去聆听,看它可能飘得多遥远,可能保持多长久。在稍纵即逝的奇想中,这幅简单的图画就是辽阔的,一汪纯净深遂的湛蓝海水,一片展现在眼前最亮眼、使人晕眩的碧蓝。在远方,海天一色,海平线和天际浑然一体;在近处,是灌木丛环绕的金黄沙滩。在阳光闪烁下,穿过那些交错芜杂,苍翠挺拔的古柏,以及枝条尖长长的,上面挂着毛茸茸圆球的雪松,人们所见到的风景正是所有景致中最优美部分。科德角,看上去像悬挂着的绘着图案的日本屏风或日本旗,这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印象派”杰作。在我短暂的旅途中,无论受到什么样的诱惑,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失去其本质。它的本质,既能够轻易地描绘出来,又显得完美丰满。它涵盖了最深的夜晚和最亮的白昼中的所有东西。现在,心情终于可以平静下来了,当然,是指孜孜以求的探索家的心情,因为他已经非常标准地把所有事物都形容出来了。至此以后,人类就能够理解其言外之意而不至于歪曲或扰乱了它。而最突出的景致,是安静地躺在那儿的海角,一半是被低矮树丛掩映的精细花边,另一半没有一丁点儿修饰,却也显得很高雅,非常的高雅,就像一种英格兰式的装潢。猛然间,一座不高的山岬冒出来了,仿佛是某个喜欢搞鬼的油彩画大师的恶作剧,被他大胆地全部染上了湛蓝色。然而,可爱的海角和波士顿那普通的民房混乱在一起,民房的露台尽管依然保存着那种古老的夏日样式,大得可容纳下一个人转身,但却与历史无缘——尽管它风格地道,然而始终没有影响人类。现实问题一直在驱赶着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使得他每伫立在一幅风景画前,都很渴望越过画框这个障碍,真正地走进画中。无论多久,它都无法消磨掉一心一意找寻故事的人的这种痴意,不论它如何时常拍动它的羽翼,或许还会不小心弄伤自己的胸膛,因为它的外表实在太坚硬了。“民俗,民俗礼节——它们在什么地方?它们是什么东西?它们要传达些什么?”这种不断涌上来的好奇心,正如工作中获得的鼓励,是不可或缺的,但在很多情形下,都被看作一种包袱。所以,他整日奔波忙碌于社会奥秘之类的重要事情之中,这样,就令许多潜在的,关于人类的神秘东西看上去更让人迷惑了。 既然如此,正如他自己对自己所说的那样,这奥秘很是怪异。那么,科德角完全有权力怪异,完全有权力迷惑人。这并非缘于空洞中流淌出来的细微回声,也不是缘于建造已久的农村中的小白木屋,或栽种了多年的亭亭玉立的榆树,而是由于这个小团体的生活与世隔绝,就如同是一块印染花纹的日本绸缎。可以确信的是,对于想要找寻故事的人来讲,这里完完全全是一个独立小故事:形成空洞的物质就是故事的全部内容。所以,若是一个人要想研究这个奇妙的空洞,那么现在可是个绝好的机会。这里有最独特、最微妙的素材,那种飘荡在我脑海里的影像,携带着一种奇异的、令我永生难忘的喜悦。我也始终不会忘却对我寻找这些素材曾有过帮助的一些事情。那是在许多年以前的某次旅行中,在与现在不同的盛夏时节里,我感受到了一些不平常的东西,炎热的下午太阳一定会现身在沙石路和草原牧场上,从宁静的海面延伸出的曲曲折折的小海湾总是盛产酸果的沼泽湿地。我清晰地记得马特波伊西特,我还惦念着马里恩,它们都是通常让人羡慕的新英格兰美景中的楷模。不久之后,我又在纽波特见到了这些完美的范例。在那里,能牢牢地抓住了世人的灵魂的,是一种出水芙蓉般清新的、无法言语的东西;这种魅力建立在某些物质之上。而这些物质,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人们仍然不得要领,也找不到一个精确的概论。在纽波特,就像我立马见到的那样,这种概论是最文雅和令人难以抵挡的。不过一说到这些阐释,你就徘徊不前了,因为你会认识到我的阐释似乎是那样的肤浅。在整个意识形态领域,每种物质都在努力地,永不停止地拥有生存权利,同时也在对其他事物的生存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