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有一道门通往车库,贝蕾站在门口听了听,“哦噢”、“哦噢”,沈阳女生打字速度还真快呢。她故意敲敲门大声喊:“大卫,今天是几月几号?”
“你说什么?”
“今天是几月几号?”
“十二月二十二号。”
“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吗?”
“餐桌上有日历,自己看。”
十二月二十二号,日子没说错,可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内容。贝蕾算是死心了,本来就不该有什么活心,她苦笑着自嘲道。
圣诞节快到了,满街节日气氛,连对面爱捡破烂的老头儿都在门上插花挂灯,而这个家各自为政打冷战,简直就像坟墓。
贝蕾想往外跑,再多呆一分钟她就会崩溃,可能会忍不住告诉大卫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那样做了有什么意义?她打开电脑,不等上网就关了电源,拿起电话打给米乐:
“米乐,今天我要你陪我。”
说着,竟哽咽了。
“怎么了?贝蕾,是不是后妈欺负你了?”
“不,我只是这一刻很孤独。”
“我马上坐出租车来接你!”
“不用,你到中央车站等我,在City随便逛逛,下午我们一起去教会,我得听听上帝的福音了,我快要疯了。”
贝蕾跟米乐说着话,脑子里冒出刘念,周末刘念打全工,如果我早些告诉刘念我的生日,他会为我停一天工吗?她冲动地拨电话找刘念,房东说他已经搬走了,刘念没有手机,搬家居然没有告诉她,贝蕾的心情雪上加霜。2
贝蕾坐车到中央车站,还没下车就看到米乐在站台上,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这让她觉得非常滑稽。米乐鲁莽冲动爱打架在北京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如果不是他爸爸给学校乐团赞助经费,不知要被校长开除多少回,这个在老师眼里的坏男生还特别讨女生喜欢,贝蕾在教室里亲眼看到几个女生往他书包里塞纸条。或许当初她答应他try,仅仅出于好胜心和虚荣心。可是自从try之后,贝蕾看到了另一个米乐,脆弱缠绵、没有主见,还爱流眼泪,她不明白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莽汉,怎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贝蕾在人流中脚步踟蹰,眼睛盯着米乐手里的鲜花,脸颊阵阵发烧。
米乐眼睛一亮,高声喊道:“贝蕾,生日快乐!”快步跑过来献花。
贝蕾用手蒙着脸:“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让所有人都祝贺你生日,不好吗?拿着吧,给我点面子,求你了!”
贝蕾接过鲜花,掖在背后。
米乐翻开挎包,“还有一个礼物给你。”
第二部分为自己的简单感到自卑
包装精致的小方盒子,一层层打开,贝蕾看到一个Sony牌CD随身听,还有几张光盘,啊,这正是我想要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玩意儿?”
米乐憨憨地笑道:“瞎猜呗。”
路边睡着一个流浪汉,贝蕾诡谲地笑笑:“让他分享我的快乐吧。”说着随手把鲜花放在流浪汉的手推车里,低下头忙不迭地装光盘、电池,耳机戴上,迪克牛仔在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抬眼看米乐在边上全神贯注看着她,一脸傻笑。
“米乐,你真好,我都想亲你一下!”
“亲吧。”
“不表示任何意思,非常纯洁的亲!”
“行。”
米乐低下头,贝蕾在他额头亲一下:“谢谢你!”
米乐突然伸出双手紧紧箍住贝蕾,贝蕾像一条企图逃命的鲤鱼胡乱挣扎。
“别动,这也不表示什么,只是非常纯洁的拥抱。”
贝蕾安静下来,头枕着米乐厚实的胸膛,又一次想到:米乐有什么不好呢?看海去吧,心情不好就到海边发发呆,所有的烦恼都会被海风吹得无影无踪。刚才在火车上,她决定去看海,这会儿心情好了,还是想去看海,在阳光和海浪簇拥中听迪克牛仔,一定特别过瘾。
今天邦迪海滩很热闹,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贩和画肖像的画家,都来“赶集”了,贝蕾买了许多一两块钱的小饰物,全都挂在身上,叮叮当当乱响。
米乐说:“你这个样子特别逗,找个画家画张像吧。”
“好吧!”
他们向画家群走去,每个画家身后的架子上都摆放着自己的作品,他们除了画肖像还卖画。忽然,一张似曾相识的油画闯入贝蕾的视线,哦,那是在“萤火虫”家里看到的,“黑客” 也来画肖像了?贝蕾仍然不能确定“黑客”是不是“萤火虫”的父亲,却总是把他们混为一谈。
“黑客”坐在小凳子上专心致志地画像,他面前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像是哪国来的游客。
“那个画家是‘萤火虫’的爸爸。”
“你怎么知道?”
“嗯,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是。”
“要不要找他画?”
“不不,我们走远一点吧。”
一个月前,“萤火虫”家里发生“政变”,爸爸向妈妈告发她藏匿偷渡客,他表示无力担当管教女儿的重任,知难而退搬出去住了,妈妈一怒之下停发“萤火虫”的生活费,一分钱不给,她要求“萤火虫”回北京继续读书,否则就断绝母女关系。“萤火虫”很硬气,她率先声明跟父母断绝关系,在一家华人开的服装店卖衣服,男朋友也在一家餐馆打黑工。北悉尼的公寓已经交了两年房租,还可以住一年半,“萤火虫”招两个学生房客做二房东收租,曾经打电话邀请贝蕾做她的房客。她仍然那么快乐,周末party都带着男朋友参加,她的男朋友反而显得没精打采,而且脾气非常暴躁,每回party上都借酒撒疯。
“黑客”画完肖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面无表情,某一瞬间里,贝蕾在他的身上看到大卫的影子,他们究竟哪儿相像呢?他们都有着不如意的生活和不如意的女儿,相同的无奈,使得他们有着相似的面部表情。他们还同样在麻木的表情后面深藏着如火如荼的激情,贝蕾相信“黑客”在虚幻的网络世界表达的是他真实的感觉,对大卫来说,如今现实世界是虚幻的,网络才是他最真实的生活空间。他向沈阳女生叙述坎坷人生,那完全是另一个版本,贝蕾想如果自己是那个女生,说不定也会为这个饱经沧桑却真情不泯的成熟男人感动。谁说网络世界虚幻?许多时候比真实还要真实。
贝蕾忡怔着叹了口气。
“贝蕾,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儿?”米乐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人是很奇怪的东西。”
米乐沿着贝蕾的目光向“萤火虫”的父亲望去,他正在给另一个游客画像,今天的生意不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米乐不敢多问,贝蕾的内心世界太丰富太复杂,他经常为自己的简单感到自卑。
“我们去教会吧。”他大胆地拉起贝蕾的手。
第二部分我和他住在一起了
贝蕾顺从地跟米乐离开海滩。 雷蒙跟一个女孩儿手牵手从远处走来,那女孩儿扎着两条小辫子,素面朝天,打扮得像个小村姑。雷蒙换女朋友了?贝蕾刚想跟米乐说,却发现那村姑正是“黑妞”。“黑妞”一向浓妆艳抹,怎么突然归真返璞了呢?在北京,因为她喜欢另类打扮在学校里被老师视作问题少女和害群之马,以致于“黑妞”辍学之后,贝蕾跟她的通信往来,都被看管寄宿学生的老师当做罪状向班主任和妈妈告状。还是爱情的力量伟大。
“嗨,‘黑妞’,雷蒙,好久都没看你们上网,几次party你们也没去,干嘛去了?”
“黑妞”看看雷蒙,没有化妆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
这也让贝蕾刮目,“黑妞”在北京是不折不扣的野姑娘,那会儿贝蕾觉得她很酷,处处模仿她的言行举止,所有人都说贝蕾上中学以后变了一个人,妈妈说她每个礼拜从学校接贝蕾回家都感到陌生和无所适从。
雷蒙说:“‘黑妞’很忙,她白天补习功课,晚上在夜总会做DJ。”
“黑妞”勾住贝蕾的肩膀,“谢谢你让我认识了雷蒙,他为我设计了很好的未来,正在帮我申请悉尼的音乐专科学校,相当于我们的职业高中,不用啃数理化,我要学音乐制作,将来开一家自己的唱片公司。你知道的,以前我的父母、亲戚和老师都为我的将来发愁,我从来不知道明天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我的明天了,我第一次体会到充实的感觉,好像重获新生,感觉真好。”
“黑妞”把嘴贴近贝蕾的耳朵悄声说:“我和他住在一起了。”
贝蕾望着幸福的“黑妞”,心中意味复杂,就像三年前那个夜晚,在校园里的冬青树后面听 “黑妞”说她跟摇滚乐手的恋爱故事,混沌未开的贝蕾突然发现这世上还有一个自己尚未企及的神奇领域,从此有了渴望和骚动。她转动眼睛看米乐,为什么他不能给我重获新生的感觉?那么刘念呢?想到刘念,贝蕾有点失落。牧师在台上讲《上帝为什么允许撒旦存在》,这是困扰许多新教友的问题,牧师洋洋洒洒讲了两个小时,贝蕾还是不明白,既然上帝是万能的,为什么允许撒旦在人间制造战争、饥饿和各种苦难呢?她开小差想上帝的力量可能还不如爱情呢。
茶话会上,米乐告诉“黑妞”今天是贝蕾的生日,“黑妞”端着一杯可乐站起来,大声宣告:“朋友们,今天是我可爱的小妹妹贝蕾的生日,让我们祝福她快乐!”
牧师和江太太都上前表示祝福,全体教友为贝蕾唱《祝你生日快乐》。
贝蕾想起大卫的家,那个冰冷的没有爱的家,仿佛一个冻僵的人承受不起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