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回答你的为什么?
“爸爸,你为什么哭啊?”你细嫩的小手在我的脸上轻轻摩挲。
“爸爸要去很远的地方,要等到小贝贝长到这么高才回来。”
“不,我不让你走,你不准走,我要你拉钩保证。”
第二部分我会保持跟你联系
我们拉钩了,你心满意足地继续摘花采草,在我的脑际是另一幅画面——几天之后,你就会发现爸爸骗了你,你小小的心灵怎样去承受如此巨大的变故?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那甜得让我心痛的童声,伴随着我远走他乡,数不清多少次在你的童声伴奏中从梦中哭醒。
我的贝贝,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贝蕾的眼睛湿了,心一酸,趴在桌子上哭了,怕哭出声音,她用手紧紧地堵着嘴。
是的,大卫曾经是她最爱的亲人,她记得许多父女情深的画面,在大卫离开北京之前,她跟爸爸共同拥有一个无人可以介入的欢乐世界,妈妈仿佛只是一个洗衣做饭并爱唠叨的外人,跟幼儿园老师没有什么区别。爸爸可以一整天什么都不做跟她流连在动物园,直至夕阳西下;爸爸带她在游乐园里玩遍所有惊险游戏,而妈妈,出去玩不是担心危险就是嫌门票贵。贝蕾记得那会儿经常想:为什么不是妈妈去很远的地方,爸爸留下来陪我?
“哦噢”,妈妈发来message:
“女儿,‘黑客’目前在北京,我们都想见一次面,你的意见呢?”
贝蕾立刻警觉了起来,好像妈妈是需要她保护的未成年孩子,抹一把泪水,敲键盘:
“要知道网络世界是虚幻的,万一他是骗子、变态狂,见面会有危险的!千万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我们已经无话不说,如果是骗子,在我们无数次对话中一定会有破绽的,但至今我还没有发现他的破绽。”
“说不定他长得其丑无比,而且又穷得叮当响。”
“我们互相在网上看过照片了,穷不穷我不关心,再说见面并不意味着我和他交男女朋友,别多心,要是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会向你汇报。”
“你把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照片传过来,果然是“萤火虫”的父亲,那个在海边画肖像的穷光蛋。
“妈,穷不穷才是你应该关心的,穷就是无能,意味着被社会淘汰了,我不希望我们家收容一个无家可归者。”
“宝贝,你真刻毒,而且想得太远了。”
“你还是要见他?”
“好奇而已。”
贝蕾还想攻击“黑客”,虽然她身在千里万里之外,但仍是北京那个单亲家园的守护神,仍是害怕心怀叵测的入侵者攻占她的领地,转念一想,妈妈真的很孤独,这半年里妈妈身旁的单身女朋友纷纷有了归宿,妈妈也真该有个嘘寒问暖的人,有时候看到达芙妮夜里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打电话,贝蕾会心疼地想起妈妈的漫漫长夜。
“Up to you”
随便你啦,贝蕾写的是英语,她在表达某种情感有障碍的时候喜欢用英语,仿佛那是面具或是盔甲,躲在后面说话比较安全。
大卫写到妈妈了,妈妈是他笔下的另一个“你”。 我没有能力把你当做另一个女儿,你那因为缺乏父爱荒漠饥渴的心灵,即使倾尽黄河长江之水,也滋润不了;我没有能力满足你那么多浪漫幻想,到今天我才意识到当我们结束了漫长的书信恋爱,千辛万苦在北京建立一个小小窝巢的那一刻,我们的关系已经分崩离析了,你不习惯没有情书的平实日子,你渴望相互吸引又有距离的感觉。你说你每次经过楼下的信箱都下意识地伸手打开,期望收到我的信,即使我就站在你的身边…… 这个“你”分明是现在的我,遗传基因真是神奇,贝蕾想,渴望相互吸引又有距离的感觉,一语道破天机。每每听到米乐说到老婆,她的心里就长出一双飞毛腿跑得老远,倘若刘念要求她像“黄花鱼”那样跟他住在一起,她也会逃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她需要的是始终保持某种距离的相互追求,而不是相爱的结果——同居、结婚。
妈妈的浪漫追求使她成为单身贵族,我会不会继承她的贵族头衔?其实,单身没什么不好,妈妈比达芙妮快乐得多。
接着往下看,一段在贝蕾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家庭往事,经过大卫笔墨的显影清晰地浮现出来 ——妈妈抗拒不了一个岁数大得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的诱惑,跌落情网,越出了婚姻的轨道。贝蕾见过那个男人,妈妈说他是老家来的舅舅,“舅舅”给她买过很多玩具和巧克力,在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舅舅”回老家了,妈妈带她去机场送行,妈妈哭得很伤心。此刻,才知道“舅舅”来自美国,在大卫笔下他是无耻的商人。大卫用大量篇幅淋漓尽致地写了这个事件对他造成的痛苦和耻辱,他一生都无法真正从这个打击中康复。
看完手稿,窗外的天色已经发白了,贝蕾毫无睡意,心乱如麻,翻开日记写下年月日,却不知从何记录内心的感受。
我应该对大卫好一点,她这么想着手头已经拨出电话,大卫的声音显得苍老疲倦。
“贝蕾,你还没搬出去吗?”
“没有,情况不像你想得那么严重,达芙妮哭着求我不要离开这个家。”
“她把你当人质,你应该尽早搬出去。”
“唉,她也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救不了她,即使你不搬出来,我也不会回那个家了,想到她的嘴脸我就恶心要吐,我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烦恼,重新生活还来得及……”
大卫从来没有听到过贝蕾如此和风细雨说话,愣了很久,一字一顿地说:
“贝贝,我让你受苦了。”
“不,是我把你和达芙妮的生活搅乱了,达芙妮人不坏,没什么心眼,既然你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会等到适当的时候搬出去,给她一些时间慢慢接受现实。”
“贝贝,你长大了,能够得到你的理解和谅解,我这一生就没有别的遗憾了。”
父女俩通着电话很久不说话,贝蕾想应该叫一声爸爸,憋了很久还是借助英语说:
“Take care,I'll miss you,because you are my father.”
大卫哽咽了,“我也一样想念你,注意安全,我会保持跟你联系。”
第三部分我被录取了
达芙妮把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贝蕾身上,每天早上精心做早餐,准备中午的便当,原先大卫享受的特殊待遇全归贝蕾享受了,还是三明治,夹着厚厚的西红柿和午餐肉,新鲜的牛奶果汁供奉着贝蕾,剩饭剩菜和快过期的牛奶果汁都由达芙妮消化。她在一家养老院找到一份钟点工,每天上班前开车绕道送贝蕾上学,晚上热饭热菜等着她。亲妈不过如此,贝蕾真是受宠若惊,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达芙妮对她的两个亲生儿子依旧冷若冰霜,前些天大儿子酗酒出车祸重伤,他的女朋友打电话找达芙妮,达芙妮说:他是一个成年人,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之后,不闻不问,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贝蕾看在眼里怕在心里,这个洋老太婆可别是狼外婆,慈眉善目的,哪天夜里把我给生吃了。自从大卫出走后,贝蕾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把小屋门锁死,还拉一把椅子堵上。她对洋后妈的神经实在不放心。
这天放学,贝蕾还没走出校门就看到达芙妮的汽车,车窗摇下,达芙妮的脑袋伸出在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贝蕾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揣摩着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news。莫非大卫答应她回来了?
“辛迪!”达芙妮跳下车,手里挥舞着一封信,“快看,是不是MLC录取你了!”
贝蕾拆开看一眼,“是的,我被录取了。”
“太好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我请你去City吃中餐!”
贝蕾坐在车上细看录取通知书里附加的学费清单,学校只给她四分之一奖学金,这让她有点儿失望和沮丧,眼前浮现出妈妈在电脑前敲字儿的形象,MLC高中两年学费该是妈妈多少年的辛劳?以她的家庭经济现状就读MLC的确是太奢侈了,一瞬间,萌生出放弃的念头。可是,心里对这所名校的向往却好似春潮涌动无法平抑。
“你应该打电话告诉大卫。”达芙妮说。
“是的,我会,等到晚上免费时间。”
“现在就打,我付账。”
“不,还是不要浪费,另外,我们最好回家吃饭,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是吗?严重吗?要不要看医生?”
“谢谢,不那么严重,只需要回家稍稍休息。”
达芙妮转弯调过车头,“嗯,我想你肚子不舒服,不应该去中餐馆吃饭,那些广东厨师不是很卫生。”
她对中餐的成见没变,不过,她不再说Chinese,而说can…tonese。贝蕾关在小屋里算账,妈妈的钱已经寄到了,加上自己打工攒的钱勉强够两年的学费,校服和手提电脑的钱还没有着落。当然可以先交一年学费,这一年里多打些工。她已经在服装店打周末工了,每个周末女老板都会给她一身新衣服,其实这家店进的都是从温州来的便宜货,贝蕾身材好,什么衣服穿到她的身上都具有点石成金的效果,凡是穿在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当天的热销货,老板巴不得她多打几天工呢。
至于校服和电脑,可以在网上求购二手的,贝蕾曾经看到有人这么做,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总有好几套校服换洗,说是二手,跟新的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