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岁,几岁结第一次婚?”
“受完军训,应该有二十四、五了。”
“算他二十四,最后一次离婚算他三十岁,他在六年里结婚三次,平均一次婚姻维持两年……”
“没有。”亚沛坦白说:“只有第一次维持了一年多,后来的好像几个月就离婚了!”
“亚沛,”醉山熄灭了烟蒂,立刻又点燃了一支:“他真是不平凡,太不平凡了!难怪你崇拜他!你也跟着学吧!我倒要考虑考虑你和访萍的婚事……”
“纪伯伯!”亚沛大惊失色。“我没有学他呀!天地良心,我发誓,我带他来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追求访竹!我对他也不是崇拜,是……是……”他抓头发,想不出妥当的词句:“是欣赏……不,是……是好奇……”
“爸爸!”访槐皱着眉喊:“这又不是亚沛的错,你迁怒到亚沛身上来,真有点不公平。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倒是想想办法,怎么打消访竹的痴情才对!”
“哦!”访槐提醒了醉山,真的,责怪亚沛是有些过份了。但是,亚沛带这种人来家里,仍然不能辞其咎。他再盯了亚沛一眼,倾听访竹卧室里的声音。“访竹……唉,她还在哭吗?”
是的,访竹在哭。她把脸埋在枕头中,一任泪水泛滥,一任那枕面被泪水浸诱。明霞抚摸着访竹的肩头,叹着气,含着泪,苦口婆心的说:“访竹,并不是我们当父母的专制,要干涉你的恋爱和婚姻,而是因为我们爱你,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走进一项错误里。你知道,人生许多事都可以错,只有婚姻不能错,婚姻是一生的赌注,一旦错了,再回头就已全盘皆输。你是女孩子,不是男人,不是顾飞帆,可以左结一次婚,右结一次婚,还有女孩子要他!访竹,我知道你爱他,爱到了顶点,爱得不顾一切,你才会把他那些历史,都抛诸脑后。可是,访竹,爱情往往很盲目,往往是一时的冲动,往往只是个梦。梦醒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了,到那时候,就悔之已晚!”
访竹在枕头中绝望的摇头。说不明白的!她忽然发现,她永远说不明白的!顾飞帆的历史,像纹身的花纹,深刻在他全身上下,大家见到的,只是那些“纹身”,而不是真正的顾飞帆!她休想让父母去了解顾飞帆,更休想去解释那三次婚姻……她绝望的摇头,让泪水沾湿了被褥。她心中还有另一种说不出口的沉痛:顾飞帆,你怎么可以被爸爸几句话就气走?你说要并肩作战的,你说要一起面对屈辱的……可是,她想起了,当时自己扑向了母亲。在那一瞬间,彷佛是她在“家庭”与“飞帆”间做了选择。飞帆,你去了,你去了!你去了!……因为你看到了一个美满家庭,因为你又自卑了,因为你发现自己是这个家庭的破坏者。你去了……你甚至不深刻的想一想,你这一走,要我怎么办?
“访竹,”明霞还在述说,用手怜惜的抚摸女儿那被泪水沾湿的头发。“你还小呢!你还年轻呢!未来的日子还长呢!你会遇到其他的男人,若干年后,你会发现今天的你很傻,很幼稚……”访竹的头从枕上转过来了,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色又苍白又憔悴,眼底却有股燃烧着的火焰,那火焰如此强烈,如此耀眼,似乎可以烧毁一切。她终于不哭了,从访萍手中抓过一把化妆纸,她擦去了泪痕,坚定的说:
“妈,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都不用说了!我是很年轻,但是,经过今晚,我不会年轻了。属于青春的快乐、甜蜜、狂欢……都已经被你们送进了地狱!未来的日子还长,是吗?每一个日子会变成一种煎熬!你是母亲!你是爱我的母亲!等着瞧吧!亲爱的妈妈,为我数一数,我以后还要挨过多少煎熬的日子……”“访竹!”明霞惊痛的喊。“你理智一点吧!你怎么这样说呢?事情并没有糟到这种地步,是不是——”
“妈!”忽然间,访萍忍无可忍,在一边大声的开了口。“你们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不给谁机会?”明霞不解的问。
“顾飞帆!”访萍喊了出来,激动而热烈。“你们为什么把他否决得这么乾脆?妈,你看不出来,他和姐姐彼此相爱吗?你也爱过,你不知道爱情的力量有多大吗?而且,顾飞帆到底有那一点罪不可赦?”“访萍,”明霞嚷着:“你站在哪一边?”
“不是哪一边,你们和顾飞帆,包括我,我们大家都爱访竹,我们在同一边!”“你不要搅和,行不行?”明霞生气了。“管你自己的事,行不行?”这一吵,惊动了客厅里的三位男士,大家都涌到访竹门口来,七嘴八舌的问:“怎么了?又怎么了?”
访竹惊奇的看访萍,想不到在这家庭里,自己还有一票。她干脆翻身起床,走到客厅里去,反正大家都不能睡,反正天都快亮了。她早已哭得舌燥唇干,她倒了一杯水,在沙发中坐下,大家也都跟进客厅里来。她喝了口水,抬眼望每一个人。“爸爸,妈妈,我爱你们。”她说。
“我们也爱你呀!”明霞说。
“可是,”她清楚的说:“我更爱顾飞帆!成全我们,是你们的恩惠,拆散我们,以后,大家都要在愁云惨雾中过日子。何苦?爸爸妈妈,何苦?”
大家怔了怔,醉山先开口:
“访竹,如果婚后三个月,他就遗弃了你,或者停妻再娶,你怎么办?你能担保,那时候,我们就不会在愁云惨雾中过日子?”“哦!”访竹锐利的看了亚沛一眼。“看样子,有人已经报告过他的婚姻史了。可是,你们真正完全了解这经过吗?”
“你又真正完全了解这经过吗?”醉山逼视着她。“你所有的资料,是从顾飞帆那儿得到的吧!他既然在追求你,他一定有个很合理很令人同情的故事!我想都想得出来,三次婚姻,三个故事,可能个个都有情不得已之处!他这种男人,既然能骗到那么多女人,包括我那个聪明细腻的女儿纪访竹,他当然不是一个等闲人物!他的故事很动人吧?可以写小说吧?”
访竹怔住了,瞪视着父亲,她知道,那枪管下的婚姻,醉酒中的公证……都不必去说它了。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说出来也是自找没趣。她垂下头,无助的看着地下。访萍却及时开了口:“爸爸,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什么事情不重要?”醉山问。
“顾飞帆的过去!”访萍有力的回答:“他的过去根本不重要!他离过一百次婚也罢,一千次婚也罢,那都是他的历史,你们又不是要把访竹嫁给过去的顾飞帆,而是嫁给未来的!依我看,顾飞帆有他的优点……”
“访萍!”醉山皱紧眉头:“没有人征求你的意见!你最好闭嘴!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而成,怎能不追究他的过去?大家都不追究过去的事,法律也不需要了,监狱也不需要了……”纪醉山的议论只发了一半,门铃忽然急促的响了起来,大家都吃了一惊,醉山抬起头来,才发现天都亮了,黎明的曙色染在玻璃窗上,透出了朦胧的乳白色。是送牛奶的人吧!他每次把牛奶放在门口时都要按两下门铃。访槐走到大门前去打开门,立即,他吓了一跳,门外,赫然是那去而复返的顾飞帆!访槐想立刻关上门,但,飞帆伸出脚来,很快的抵住了门,他无法关门了。飞帆推开房门,大踏步的跨进来,一眼看到客厅里人影绰绰,他点点头说:
“很好,你们都没有散!”
“你又跑来干什么?”醉山问。
飞帆看了他一眼,就掉头去看访竹,访竹那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面颊已向他说出了一切。但是,看到他进来,她那漆黑的眼珠就闪耀起光彩来。她注视着他,没有开口,没有移动,只是静静的望着他。
“我在街上走了一夜。”他望着大家,说:“我想,你们也谈了一夜。我一面走,一面在想着我们的问题,我和访竹的问题,也是我和你们纪家的问题。我一直走一直走,也一直想一直想,然后,我觉得,我必须回来,把我的想法、看法、和我的立场告诉你们。我不能这样糊糊涂涂一走了之,所以,我又回来了!”“我们并不需要你的想法和看法!也不需要你回来!”明霞说。“你们需要的!”飞帆深深的看了明霞一眼。“因为你们爱访竹,你们不想失去她。我走了,你们也就失去她了,永远失去她了!”他转头凝视访竹,两人的目光立即交织在一起,似乎在电光石火间,迸射着火花。他们彼此痴痴凝望,不交一语,那默契,那热情、那了解、那渴望……都在彼此眼底,尽诉无遗。这眼光使醉山夫妇都看呆了。
飞帆终于把眼光从访竹身上移开,再望向大家。
“我刚刚走了,因为我很自卑,”他继续说:“你们是个好家庭,一个高尚的、快乐的家庭,是我的出现,破坏了这家庭的美好,所以,我走了。我当时想,我会永远走了,把访竹还给你们……我想,我会再做一次逃兵,去印度、去非洲、去爱斯基摩,去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访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回来了,为了告诉你们,我不能走!为了告诉访竹,我这一生,做错过许多事,失去过很多东西,也放弃过很多东西,但是……这次,我不能失去,不能放弃!我要访竹。”访竹满眼泪水,满脸光彩。明霞瞪着她,天哪,从没看过她如此美丽,如此光华夺目!
醉山紧盯着飞帆。“你说得很简单,”他说:“你认为只要你不放弃,你就能得到她?”“是的。”飞帆肯定的说,挺了挺背脊,眼光固执而狂热。“你们否决我,只有一个理由,你们轻视我的过去……”
“还有一个理由,”醉山说:“我们也不相信你的未来!”
飞帆点了点头。“还好,我并不需要娶你们全体!我只要访竹!纪伯伯,”他凝视醉山:“你很顽固,你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