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孟朴那些人”。①刘半农先生逝世后,父亲在悼文中说:“虽相见极疏,而交情甚笃。”
也许是父亲的“盛名”关系,报名的学生很踊跃,全校有200多学生,分国画系、西洋画系、师范系等几个专业。虽然办校只有4年的时间,但培养出了不少学生,后来都成了优秀的艺术家,像张仃、蓝马、凌子风、张启仁等。在办校期间,父亲常向任教的画家朋友请教绘画的技法。他还偷偷地在教室里当“
第31节:“北华美专”与西北游(2)
旁听生”,去学习写意画的泼墨笔法,还直接向著名国画家许翔阶先生学习山水画。如果不是日军的炮火,我相信“北平华北美术专门学校”将会一直办下去,也一定会培养出更多的优秀艺术人才,可惜这样一个美好的前景,全都毁于日军的战火中。
1931年的“九一八”事件,东北沦陷,父亲痛感国土沦丧,他怀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呼吁开发西北,作为抗日的基地。1934年5月18日,父亲带了“北华美专”的一名工友,由北平出发,前往西北考察。计划是先到陕西,由甘肃往新疆,再经河套,由平绥线回北平,为期半年,“以求得一个认识”。①他坐车南下,先到郑州,再至洛阳,游潼关,登华山,进入西安。半月后,乘经济委员会西安办事处主任刘景山、西兰公路总工程师刘如松的轿车,沿正在修建的西兰公路,经咸阳、醴泉(今礼泉)、乾县、永寿、邠县(今彬县)、长武,进入甘肃泾川,经平凉,越六盘山,过隆德、静宁、定西,抵达兰州。本来还想去新疆,因督办盛世才多疑独裁,很多朋友劝阻,让父亲千万不要去,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无奈之下,父亲折返西安。这次考察活动历时3个月。黄河是炎黄子孙的母亲,西北又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黄河用她那浑雄的河水,像乳汁般地的哺育了我们的先民,浇灌了两岸肥沃无垠的土地,我们的祖先用智慧和血汗灌溉了美丽无比的中华之花,父亲是带着庄严、崇敬和神圣的感情来这里寻根,考察历史、地理、文化和民风民情。在风凌渡,他登高远眺,观赏了一水连带陕西、河南、山西三省的奇观,看着“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雄伟,奔腾不息,滚滚东流,他感到了一种无穷无尽的力量。他站在这里,黄河的岸上,才感到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自豪与骄傲!父亲在西安,看了秦始皇墓和武则天的无字碑,游览了大小雁塔、华清池和碑林。在曲池,想起昔时,这里是杏苑赏筵无限风光之所,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能到这里为荣!他漫步在灞桥,只有两丈宽的石桥横跨灞河两岸上,河水长流,杨柳依依,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在这里折柳送别,呤唱出了千古离情的绝唱。
父亲在历史的缅怀中,更加促使他深省和反思,“殷鉴不远”,历史是面镜子,既能反射出历史,也能照映出今天,追昔是抚今,父亲要“看动的,看活的,看和国计民生有关系的”。②所以他把参观的重点,放在了解民间疾苦上。然而这又惹来了麻烦,陕甘的军政当局,对父亲在西北的行动,颇为注意,不知道张恨水跑到这僻塞不毛之地来做什么?虽然有人说,他是来找小说材料的,但是很少有人相信,因为在当时没有人会自费跑到西北的穷乡僻壤来,只有傻子才会做这种傻事。
虽然父亲一再解释,他到西北是为搜集小说材料而来的,但是他们仍是不相信。幸亏时任陕西省主席的邵力子先生给父亲帮了很大的忙。邵先生和父亲是老朋友,同是新闻记者出身,他了解父亲,替父亲做了许多解释工作,他对人说,张恨水是个书生,到西北来,就是搜集小说材料,并示意部下,尽量给予父亲便利,绥靖主任杨虎城将军更是热情地陪同父亲参观了不少地方,并摄影相赠。当人们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是真心实意为了解民间疾苦,要为生活在黄土高原的淳朴乡亲写书,写出他们的真实生活及悲欢离合,自然得到了人们的大力支持和热情帮助。他们主动给父亲送来了大批的碑帖、大部头的县志,还有许多热心的人士,亲自到旅馆里来和父亲长谈,把民间疾苦,民风民情和盘托出。还有一位军官,愿意和父亲共坐一架战斗机去天水看看,这种热忱和真挚的帮助,使父亲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在兰州,父亲也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去欣赏了兰州市第一图书馆(寺庙改建)的“三绝”:颜真卿
第32节:“北华美专”与西北游(3)
真迹横匾、吴道子亲绘的观音像壁画以及两万多卷宋版、明版,有的还是手抄本的经卷,他还参观游览了雷坛和五泉山,结识了许多新朋友,受到了兰州贤达水梓先生的热情款待。
这次的西北行,也使父亲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和震动!他没有想到西北的同胞生活在难以想象的惨境中,他在西北耳闻目睹了那里的人民生活在人间地狱中,连年的军阀混战,刀兵连结,兵即是匪,匪即是兵的无休止掳掠;人祸加上天灾,赤地千里,西北人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卖儿卖女是常见事,树皮草根全部吃光,路上饿殍随处可见。这一切使父亲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在《写作生涯回忆》自述中,向读者剖露心扉说:陕甘人的苦,不是华南人所能想象,也不是华北、东北人所能想象,更切实一点地说,我所经过的那条路,可说大部分同胞,还不够人类起码的生活。你不会听到说,全家找不出一片木料的人家;你不会听到说,炕上烧沙当被子盖;你不会听到说,18岁的大姑娘没裤子穿;你不会听到说,一生只洗三次澡;你不会听到说,街上将饿死的人,旁人阻止拿点食物救他(因为这点救饥食物,只能延长片时的生命,反而将增加死者的痛苦)……人总是有人性的,这一些事实,引着我的思想,起了极大的变迁。文字是生活和思想的反映,所以在西北之行以后,我不讳言我的思想完全变了,文字自然也变了。
父亲这一段自白,是多么痛苦,又是多么愤慨!在这毕生不能磨灭的见闻的强烈冲击之下,他写下了长篇小说《燕归来》,连载于上海《新闻报》副刊《快活林》(1934年7月31日至1936年6月26日)。父亲为了描写西北惨绝人寰的苦难,采用倒叙法,将民国十九年的灾情写出来。书中通过一位西北逃难到南京的姑娘为骨干,来回两次西北,一路见闻,犹如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画面,使读者如身临其境,小说一开头,用了几首竹枝词,把西北人民的苦难突显出来:卖了耕牛卖种粮,几天未吃饿难当;看来一物还能卖,爬到墙头拆屋梁。
一升麦子两升麸①,埋在墙根用土铺;留得大兵来送礼,免他索款又拉夫。
大恩要谢左宗棠,种下垂杨绿两行;剥下树皮和草煮,又充饭菜又充汤。
树皮剥尽东西空,吃也无时饿越凶;百里长安行十日,赤身倒在路当中。
死聚生离怎两全,卖儿卖女岂徒然!
武功②人市便宜甚,十岁娃娃十块钱!
越是凶年土匪多,县城变作杀人窝;红睛恶犬如豺虎,人腿衔来满地拖!
平凉军向陇南行,为救灾民转弄兵;兵来匪去屠不尽,一城老小剩三人!
真是一字一血,一字一泪!只要是还有点良知的人,读了这些诗,谁不会为人祸天灾带给西北同胞生不如死的苦难,一洒同情之泪!《燕归来》这部小说,敌伪时期曾有人把它拍成电影,但被日本人查禁了。
另一部描写西北生活的小说《小西天》,连载于上海《申报》副刊《春秋》(1934年8月21日至1936年3月25日)。这部书和《燕归来》在构思和写法上完全不同,《燕归来》是通过女主人公杨燕秋回西北探亲的一路见闻,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幅惨不忍睹的灾民图,使我们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小西天》则是采用了西洋名剧《大饭店》的手法,把环境、背景、情节、人物以及故事的发展,都安排在名叫“小西天”的大旅馆中,通过这一典型环境,让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登上这个舞台来表演,将不同阶层、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都勾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小说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因为故事是发生在饭店里,人物的穿插就像舞台剧一样上场下场自然而又富于戏剧化,它把西北的社会生活浓缩在一个饭店里,自然巧
第三部分
第33节:“北华美专”与西北游(4)
妙地通过旅店小社会,反映的是全西北大社会。《春秋》主编周瘦鹃先生在1934年8月20日的《介绍》一文中说:“我们既希望有民间文学的出现,就不能不鼓励作家到民间去。而张恨水先生就是鼓励的一个。张先生这次游历西北,在陕甘逗留约有3个月……他看到这一矛盾的事实,是绝好的小说材料,于是就利用了这材料,构成一部实实在在的西北民间小说。我想,一个作家,只坐在咖啡厅里,高喊到民间去,恐怕是不会想到西北的真实情况的。”
除了《燕归来》、《小西天》两部长篇小说外,父亲还写了大量介绍西北的散文,《西游小记》是父亲应上海中国旅行社《旅行杂志》主编赵君豪先生之邀撰写的,连载于《旅行杂志》1934年9月第8卷第9期至1935年第9卷第7期,长达数万字的长篇西北游记,在当时的文坛是绝无仅有的,父亲对历史娴熟,识见通达,观察入微,描写生动,形象逼真地再现了20世纪30年代西北的社会风貌,自然景观,历史地理,民生民俗。这篇《西游小记》共计33篇,全方位立体交叉地介绍了西北的社会和民情,以引起国人对开发西北的关注。父亲自己在《西游小记》的前言中,很明白地作了交代:今岁五月,予作陕甘之游,意在调查西北民生疾苦,写入稗官。至于风景名胜,旅程起居,则非稗官所能尽收,乃另为一记游之文,投之本志。与本志主编赵先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