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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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城南-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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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天笑没听说过,笑社好像在49号院,早拆了。然后指着北边路东的一座二层楼说:文昌馆好像就是那儿,日本人后来改成了澡堂子。
  当年笑社有一幅木制的楹联:此地在城如在野,斯人非佛亦非仙。曾引来不少好事者观赏,那是一代文人的心态和追求,不过,也可以隐约感到那时铁门胡同的闹中取静,几分超然物外的样子。如今,四周到处在拆房子,喧嚣一片,尘土飞扬,用施愚山的诗句只能说是“书声不敌市声喧”了。
  我又向老太太询问桂馨斋,这是家乾隆年间开张的酱菜园,附近的百姓没有不知道的,就在南口,门脸朝东。它的酱佛手最有名,曾经是进贡朝廷的贡品,深为慈禧太后喜爱,曾特别赐予六品顶戴,惹得铁门胡同得了传染病似的,开了好多家酱菜园。据说一直到解放前,那六品顶戴还供奉在桂馨斋的堂前,成为了最好的广告招牌,无异于现在店铺墙上挂满领导的题词和合影的照片。民国时的《燕京访古录》中说铁门胡同有72眼井,“其地多制酱局,需水多,盖缘此也。”我问老太太真的有那多眼井吗?老太太说是,我们院子里就有井,屋子里还有井眼呢。
  这时走过来一个小60的男人,手心里把玩着两个油核桃,显然在一旁听半天了。他对我说:我跟你说这条胡同最值得看的,得是安庆会馆。你知道吗?陈独秀当年就住在这里,孙中山当了大总统,来北京也到过这里,鲁迅也来过。解放初期,院子里住着一位姓方的方先生,以前给孔祥熙当过秘书,那时没饭辙了,方先生给毛主席写了封信,后来每月从街道办事处拿钱,每月15块钱。别小瞧了这条胡同!一幅学问大的样子,明显对老太太的介绍不大满意。
  他指指我身后的一座宾馆,告诉我安庆会馆就在这个位置上,七十年代盖这座楼时,那时是玩具厂,把它给拆了,真可惜啦!安庆会馆是铁门胡同里最漂亮的,到现在我还能画出来它的门楼、院子和那二层的灰楼。我告诉你,墙都是带刻花的砖雕,院子里有抄手游廊,楼里全是木地板,楼梯悬空在外面,楼前是花园葡萄架,楼后是专门养花的花房。说着,他用核桃尖在墙上为我画了起来。我看见,老太太蹲在地上,用小石子也画了起来。早已消失了三十多年的安庆会馆,那一瞬间在地上、墙上和他们的眼睛里都辉映了出来。




铁门胡同(2)



  我问他们两人怎么对安庆会馆怎么清楚?他们几乎异口同声:我们原来就住在那儿呀!我问他们现在住哪儿去了?男的指着对面:就住这院子里。我才发现这院门旁的一溜灰墙很齐整,灰瓦檐很像是过去的庙檐。我将疑问说出,他说:没错,过去是一座庙。庙檐上原来还有两个龙头呢,漂亮!文化大革命,给砸了。老太太接上话:那时把庙里供的好多佛像也都给砸了。男的说:佛像的肚子里有肠子,是用绸子和珠子做的,心是用锡做的。
  老太太告诉我:我住在这里50多年了,刚搬来的时候,这庙里还有和尚呢,一直到1958年和尚才没有的。那时有个小和尚叫胜明,挺可爱的,后脑勺留着小辫,老让我给他梳小辫,让我给他洗长袍。后来听说他和棉花五条里的尼姑庵一个小姑子好,被人发现,给当成了坏分子弄到茶淀劳改农场,死在茶淀了。
  我知道棉花五条里的尼姑庵,叫圆通庵,《顺天府志》一书中有记载,宋代的,乾隆十一年重修,当时的吏部尚书汪由敦还特意写了碑记。圆通庵和铁门胡同的这个庙离着很近,小和尚和小尼姑眉目传情或约会,都是很方便的,小小的脚印花瓣一样串起这两条胡同。他们相好的悲剧故事,为这条胡同抹上了一抹凄美的色彩,让我想起了汪曾祺的小说《受戒》。我忍不住问那小和尚是哪一年死的,老太太掐着手指算:我家小缨子6岁那年死的,现在缨子都40多岁了。说着,她指着身旁的那个男的,要是现在活着,比我这儿子大不了几岁。
  原来是娘俩儿!
  夕阳像是逝去的时光偷偷回眸,顾盼流离中,光线暂短一瞬就消失了,铁门胡同隐退进暮霭的一片迷蒙之中。




椿树胡同



  肖复兴
  椿树胡同是一条老街,自明代就有。那时候,一街的椿树到了夏日绿荫如盖,是非常漂亮的。据说,有的椿树两人合抱粗,一条街上,有这样的老树,真的会跟着一起老树成精了。
  这条街自明清以来,特别是从清中期到民国时期,一直香火很旺,先是赴京城当官的人来此居住,后来当官的换上了好房子之后,文人艺人络绎不绝。就我所知,就有雍正时的吏部尚书汪由敦在椿树三条住过,并把他的宅子命名为时晴斋。他走后,乾隆时期的诗人赵翼来此居住,从雍正到乾隆一百来年,说明那一阵子老宅子和这条胡同一直都很兴旺。
  另一位乾隆时期的诗人钱大昕,那时住在椿树头条写他的《潜研堂集》。民国时期,辜鸿明住在东椿树胡同18号,一直住到终老而死。当时的京剧新星荀慧生和尚小云分别住在椿树上三条11号和椿树小二条1号。梨园宿将余叔岩住在椿树上二条,因为他有夜半三更吊嗓子的习惯,痴迷的戏迷们为听他这一嗓子,大半夜的披着棉猴跑到他家院门前候着,成为小胡同里热闹非凡的一景,让现在的再高雅的社区,也是断然无法相比,难以昔日重现。
  可以想象,有戏听,有诗作,有一街的老椿树绿荫匝地,迎风摇曳,这条街成为那时的艺术街,够让人充满向往的了。
  那天看陈宗蕃的《燕都丛考》,忽然发现,那时的椿树胡同不仅有戏有诗有老椿树,还有漂亮的花。陈先生集中的几条关于椿树胡同的考注,居然条条有花,而且大多是紫藤花。清人陈用光在《太乙舟诗集》中说:“先君官京时,买宅椿树胡同,庭中植藤花甚盛。”汪沆在《小眠画斋稿集》诗云:“颇忆前年上巳后,小椿树巷经旬栖。殿春花好压枝买,花光浮动银留犁。”院内栽花,巷口卖花,那时的情景,该是一街花影浮动,花香荡漾了。特别是后者的记述,让我忍不住想起放翁“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椿树胡同也有了江南的意味。
  汪由敦的宅子里也种着紫藤,他有诗留花香:“紫藤传是匠门植,晴香扑扑萦襟怀。”赵翼来时,那藤花依旧,他曾专门写下三首七律《移寓椿树胡同》,其中一首写道:“来听北里新翻曲,到及东风满院花。”那满院的花就是旧宅里那百年藤花,花影浮动,花香袭人,小院的情致,该是何等的迷人。
  看到这样的记载,忍不住想那时京城的胡同,和现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难怪那时林语堂说:“北平是清静的。这是一所适于住家的城市。”那时人们生活自然淳朴而带有中国传统意味的情致,是现在摆设出来的小资情调无法比的,在华丽大厦里的落地窗前、水磨石上、瓶中花旁、咖啡壶里和水晶枝形吊灯下的日子,毕竟是西式的了。人们对各自居住环境的审美需求的背后,其实是价值标准的不同,是对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一种迷失,或者是不自信。想想,人们现在对胡同的不重视,甚至冷漠得不屑一顾,大刀阔斧的拆毁,便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椿树胡同,如今只有东椿树胡同的东边一溜儿房,像是卖剩下的半扇猪,露出瘦筋筋的排骨骨架。许多美好的事物,都是这样在我们自己的手中没有的,我们的手伸开总想抓住更重要的东西,却不想巨大的指缝像一个大漏勺,让许多美好的事物连同回忆和光阴一起水一样从我们的手指缝中流逝。1998年,在那里建椿树园小区,千篇一律的高楼,即使室内摆上花瓶、阳台放上花盆,再也不是东风满院紫藤花的情景了。
  那天我去椿树胡同,绕着椿树园外面转了一圈。四周大街和残存的胡同,包围着它,像是包着一个诡异的盆景。以为不会找到椿树了,别说,在东椿树胡同一个院子里还真找见了一株椿树,硕果仅存,老枝纵横,泼洒的乌云一样,涂抹在蓝天中,仿佛是流逝的时光的一点显影,孤零零地和对面庞大的楼群做着堂·吉诃德式的抗衡,提示一下我们这条已经消失的胡同的古老。心里暗想,如果是一街的老椿树还在,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老树和新楼谁更值钱?老树掩映下的历史和新楼覆盖下的生活,哪一个更应该让我们心动而值得仔细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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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调城南第五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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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北京,胡同的名字起的,有雅,有俗。有好多胡同的名字,像孔雀胡同、樱桃园、杨梅竹斜街、花园大院、百花深处……起得很雅。也有好多胡同,名字很俗,保留着当初底层百姓居住在那里生存境遇的色彩。比如粪厂大院(后改名奋章大院),其实最早就是粪厂子;羊肉胡同(后改名为耀武胡同),以前卖羊肉的地方。


象来街



  肖复兴
  形象,是旧时京城地名最显著的特点之一。无论雅俗,无一处无实实在在的来历,这来历,一般都是极其具象,哪怕是雅得充满唐诗宋词的意境,哪怕是土得掉渣儿,都非常生动,都能够让你或拈花一笑,或会心一乐。不像现今的地名,皆以新楼盘平地而起找一些或古或洋或不古不洋的吉利富贵之词填充,其抽象之味愈浓,脂粉气和媚俗风四溢。
  宣武门迤西的象来街,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街名,既具象,又很雅,诗意盎然。在北京,以动物为名的街道有许多,马甸、牛街、虎坊桥、猪市口(今珠市口)、鲜鱼口、鸭子桥、喂鹰胡同(今未缨胡同)、骡马市大街……总觉得没有一个能够赶得上象来街。象本身就含有吉祥之意,象庞大的体量、憨厚可爱的形象,也是其它动物无法比拟的。象来——一个主谓结构(这样词组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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