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观之美而高下立判。
论诗外工夫。余秋雨是炒家中的顶级高手,其自我炒作在紧抓“反盗版”这一
凑手题材方面表现得十分抢眼。他自始至终痛恨和谴责的都是那些躲在阴暗处食脑
吸髓的文化盗贼——在《山居笔记》一书的序言中,甚至不惜动用两万多字的篇幅
痛加挞伐——而对孳生这种“文化白蚁”的漏洞百出的现存体制却不敢公然表示一
词一字的愤慨。细细推究一番,我们不难发现其动机只在耸动读者的视听,而不是
引起官方的警觉:他的书销得好上了天,被群贼剽掠正说明他的“家底”厚实。这
就给那些盲目从众、缺乏主见的读者一个假像和错觉:余秋雨的书就是牛溲马勃吧,
也都是香甜可口的饮料和蛋糕,绝对多热量够营养。论沽名钓誉的诗外工夫,余光
中不只是瞠乎其后,简直就是望尘莫及。起初,湖南经视认为他的演讲题——《艺
术经验的转化》过于雅致,便托人劝说他往“乡愁”上靠得更近些,那样子收视率
会更高,节目也可以做得更好看,但他婉言谢绝了。他说,现代人受电视的侵害很
深,他对电视的炒作手段不感兴趣。演讲之后,有位读者拿着一本盗版书让他签名,
他瞅着自己被拐卖的“孩子”,报以苦笑。他能斥责谁呢?难道也为此在下一本文
集的序言中动用两万多字的篇幅狂泄其愤吗?
论机智幽默。余秋雨的辩才出乎其类拔乎其革,张嘴就能滔滔不绝,满机灵的,
但时不时拿腔捏调,矫揉造作,而且总喜欢绕弯子,闪烁其词。在岳麓书院演说时,
台下有聆讲者提问,问他如何评价自我,是否有过深刻的反思。这话问得很唐突很
敏感。余秋雨略一沉吟,便语惊四座:谈过去,难免要揭伤疤,揭伤疤就要脱衣服,
当着这么多人脱衣服,不雅观嘛。他郑重许诺将来会写一部自传,给大家一个交待
一一说到写自传,美国幽默作家威尔·罗杰斯曾挖苦道:“当你记下自己本来该做
的好事,而且删去自己真正做过的坏事一一那,就叫回忆录了。”余光中早就撰文
表示他“不敢写自传”,却是为何?“其实一生事迹不高明的居多,何必画蛇添足,
——去重数呢?又没有人勉强你写,何苦‘不打自招’?”很显然,余光中同罗杰
斯一样唱的是反调,泼的是冷水——随后,又有一位聆讲者问余秋雨如何看待博大
精深的湖湘文化,他照旧虚晃一枪,答日:这样宏大的课题,一言难尽,真要讲,
得在湖南大学的大礼堂讲够四小时。余秋雨这番貌似幽默机智的表达,分明显示出
黔驴技穷的窘困,让人看了为他难过十分。反观余光中,任谁提出天大一个伤脑筋
的刁问难题,他都绝不敷衍,总要解答得丝丝入扣。他手中始终握着阿基米德的神
奇杠杆,兼具张三丰的太极真功,除非不出手,出手就能四两拨千斤。有人问他中、
西文化的差异何在,他借用自己现成的文句调谑道:“当你的女友已改名玛丽,你
怎能送她一首《菩萨蛮》?”此语耐人咀嚼。有人问他如何才能写出好作品,他说:
“只有一个办法,趁神松懈的时候,赶快下笔。有人问他何为“与永恒拔河”,他
一语破的:只要天天追求美,就是与永恒拔河,未必不能胜出。在谈到诗歌、散文
与评论的关系时,余光中以一首打油诗调侃道:“如果菜单梦幻如诗歌/那么账单
清醒如散文/稿费吝啬如小费/食物中毒,呕吐吧,像批评。”他语出机到,诙谐
风趣,令人解颐,妙在其言雅,其味正,嘻而可喜,谚而不虐。
论表演才能。余秋雨独擅胜场,毕竟他曾是上海戏剧学院的教授和院长,对舞
台表演深有心得,煽情是他的拿手好戏。演讲演讲,一半是演,一半是讲。演起来,
余秋雨手挥日送,眉飞色舞,遇到关碍处,则王顾左右而言他,聆讲者就算堵住耳
孔,不听不闻,仍能看到天花乱坠。余光中不玩花招,气定神闲,谈吐精粹,纯以
语言的盛宴款待聆讲者,虽无繁复的手势惹眼,也不在眉宇上巧做文章,但不表演
是为大表演,其语言艺术令人心折。
有人说:余秋雨表演的是花里胡哨的猴拳,余光中表演的则是炉火纯青的太极
拳。论内蕴的功力,论外在的观赏性,两人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无疑,余秋雨是名家而非大家,余光中则既是名家,又是大家。
风度与气度
余秋雨风度翩翩,身上颇有股子海派名士味,一目了然,他显得既聪明,精明,
还很高明,实属社会活动家中那种顶尖尖的“三明治”,意为,他有了“三明”,
仿佛上天有了“三光”,你就拿他没“治”。称他为大学者,当然也会有人肯相信,
如同相信木鱼也是鱼,木鸡也是鸡一样,只不过用它们做菜,就有点邪门。余秋雨
还像一位商人,算不算儒商?大家可以举牌亮分来评定,既然是圈内人说圈内话,
这事有得商量。余秋雨智商够高,要不然,他不可能在任何时代都成为弄潮儿和幸
运儿,值得刮目相看的是,其人气一直很旺,如今仍在不断飙升。
余光中吐属清雅,雍容平和,童颜鹤发,道骨仙风,彬彬如也,谦谦如也,真
学者之典范。借用余光中赞美大诗人叶芝的话说:“老得好漂亮!”
说到气度,余秋雨的风度再好,也罩不住了,他对自家的短处护得太紧,根本
听不进饶具药石之效的逆耳之言,所有的批评者——不管对方的出发点如何,究竟
是恶意还是善意——都一概被他贬斥为专与“文化盗贼”沆瀣一气的“文化杀手”。
殊不知,他在“文革”期间作为“石一歌”的主要成员,才真正是捉刀的行家。人
非圣贤,孰能无过?更何况是特殊时期的失足落水,但他从未作出巴金、韦君宜和
邵燕祥那样的锥心仟悔,其人格魅力因此七折八扣,所剩无多。曾有聆讲者踩到他
的“痛脚”,问他对来自文学界越来越强烈的批评有何感触,余秋雨稍加沉吟,没
再把“文化杀手”这个已要弄得很顺溜的“血滴子”从口袋里掏出来,而是以一种
漫不在意的语气说,他一直欢迎大家批评指教,只可惜至今还没有一篇批评文章能
让他刻骨铭心。这话无疑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评论界人士想从余秋雨身上收集
‘太阳能”,或者想令他坚闭的内心为之震落梁尘,不仅“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
须努力”,而且极可能此生无望。
余光中的气度如何?从他与李效的恩恩怨怨,我们可以看个分明。六十年代中
期,李敖主笔的《文星》杂志遭国民党政府封杀,这位飞大蜈蚣一时生计大窘,遂
毅然决然地向报界宣布,文坛已成伤心之地,他要投笔下海,卖牛肉面去。为此,
他致函余光中,仍时刻不忘自我标榜,真是绝妙文字:
“我九月一日的广告知你已经看到。‘下海’卖牛肉面,对‘思想高阶层’诸
公而言,或是骇俗之举,但对我这种纵观古今兴亡者而言,简直普通又普通。自古
以来,不为丑恶现状所容的文人知识人,抱关、击拆、贩牛、屠狗、卖浆、引车,
乃至磨镜片、摆书摊者,多如杨贵妃的体毛。今日李敖亦人贵妃裤中,岂足怪哉消
足怪哉!我不入三角裤,谁人三角裤?”
余光中见李大侠执意要玩下三路,恐其灵气为秽气所挟,便急人所难,立即挥
就一篇意兴酣畅的广告词,为其张帜:
……今之司马相如,不去唐人街洗盘子,却愿留在台湾摆牛肉摊,逆流而泳,
分外可喜……我们赞助他卖牛肉面,但同时又不赞助他卖牛肉面。赞助,是因为他
收笔市隐之后,潜心思索,来日解牛之刀,更含桑林之舞;不赞助,是因为我们相
信,以他之才,即使操用牛刀,效司马与文君之当垆,也恐怕该是一时的现象。是
为赞助。”
李敖搞出一个噱头,抖落几朵枪花,已觉过瘾,并未认真去卖牛肉面条,倒是
在文坛开了一家大涮活人的“李氏火锅店”。余光中何幸,又何其不幸地成为了李
老板涮汤的“主料”之一。李敖直斥余光中“文高于学,学高于诗,诗高于品”,
定性为“一软骨文人耳,吟风弄月、咏表妹、拉朋党、媚权贵、抢交椅、争职位、
无狼心、有狗肺者也”,一如当年鲁迅痛斥梁实秋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
余光中受此大粪浇头的辱骂,本可奋笔还击,却始终保持缄默,他坚守的是古典的
儒家准则:“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诚不愧为梁实秋的入室弟子。从这桩公案,
我们足可见出余光中的气度超逾常数。
论风度,“二余”各有千秋;论气度,余秋雨逊色何止一筹。
结语
在这座千年庭院,并不是每一次“文化洗礼”都让人受益匪浅,也并不是每一
位“文化大师”都使人心悦诚服。揭破了挑穿了说,演讲者实际上是在拿自己多年
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名冒险,弄不好就会将自家那口“上海造”或别处造的“文
化砂锅”在这讲坛上砸得稀烂,徒然落下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话柄,直让
人冷笑三声,虫牙掉尽。诚然,炉火很旺,焰色也很美,但把并非铁打的屁股搁上
去,做“韩国烧烤”,烤出的很可能不是喷喷的内香,而是肉臭。
电视追求名人效应,他们绝对不会吃亏;商家出资赞助,小小手笔,也是稳操
胜算;而名人,被镜头狠狠地瞄准着,像被迫击炮瞄准一样,一巳“炸”成了碎片,
可怜的名人呵,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除非像余光中那样已炼就了“金刚
不坏之躯”,否则,登台前,千虑一失的智者还是先想明白为妙。
余秋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给湘水余波添加了一串串貌似文化的啤酒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