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艺术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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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艺术两小时-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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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朝喷点水在叶上青苔面上,保持稍微的湿度,远远的光安静的角落,朋友送
我的这钵兰草,竟然真的开出花来。
    我常常为山里进城卖兰草的山民所感动,向他们买会活的兰草,几十年来一次
也没有成活,更不用说到开花的境地。当我请教山民栽培方法,他们总说随便栽都
能活。他不知道,这个随便的道理,我六十八岁才明白过来。
    凤凰老刁民黄永玉写生。

                                难得小心

    板桥夫子提倡难得糊涂,其实是种很费力的打扮。他自己就做不到,并且从来
没有力行。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这哪里像糊涂人的主张。虽然这也是
本分得很的观点,只是提出了主张,别人就要如此衡量未免作茧自缚了。我倒是认
为如今处事,大多因为糊涂上当居首。既要方正,倒不如小心为妙,况且混了一辈
子,生活一下子装起糊涂来,倒是个老奸巨滑的光棍了。

                               五只猫头鹰

    我告诉你,自从用钱买得到一切的那一天起,所谓的道德,就不是原来的味道
了。所以,你既不要认真,也不要烦恼,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做人的任何方式都
不打紧,当然更不是唯一的方法。更不值得到处推广。我只是奉劝各位。包括世上
的一切好人和坏人,都不要灰心,努力赚钱就是。有了钱,不单道德文化情感,就
连真理都是您家的。辛末夏日苦热湘西刁民黄永玉作于香港。

                              兰蕙深谷之忆

    田名瑜字个石,湖南凤凰清沙湾人,幼孤贫,学于南门外洞庭坎上。田兴恕先
生与家严遂同塾焉,且结为金兰。兴恕形声与个石世伯均为南社词人,书法诗词道
德文章为湘西增升光耀。乡人咸尊为楷模也。
    个石世伯历任县率九届,而世伯母蔽衣素食,纺车于清沙老屋,少与大户人家
往还,乡人亦罕知其为七品夫人。解放前夕,适为地方绅士推为县宰,未及半年,
大军入城,世伯即向南下部队委派之宋之兴县长办理移交,手续轻简,大军经过调
查研究,早知其为人,旋即握手同意了结。世伯以灰布小包袱皮裹砚台一座,毛笔
二支,蓝布长袍,飘然告别县衙,借居于北门考棚左厢房内,时为一九五○年夏日。
余有幸亲睹,且满怀庄严诗意,清介仪容,终生敬仰。
    一九五三年,余自香港归北,知悉个石世怕为润之早观亚子先生邀赴京华,饭
食于北海国家文史馆,月俸八十元,每日上班下班学习文件,如是念年有余。
    世伯居平安里多年,家仅小灶一台,破床一张,墙如筛眼。一世文学,无桌,
无墨,无砚笔,无纸,寥落如此已数年。世伯母骨疾,每日犹撑床沿步来回为炊。
余惊惭愧栗,无地自容,运桌椅及纸笔墨砚,以补疏忽。曾闻润之先生与世伯有旧
谊,某日余询日:如此光景,何不让润之先生知道?世伯闻之一震,正色责余日:
我辈读书人不兴如此!
    世伯有子承尚,幼为全县品学之冠,解放初因历史瓜葛远徒甘肃劳改囚农。近
年刑满释放,念及不逾矩之年已过。天地虽大而人寿有涯,闻已申请留场工作。个
石世伯文革后万里远行,探望亲子,逝世于大荒。
    世伯曾有诗赠余:兰蕙深谷中,宁愿人为采。玉浑璞石内,乃光全真宰。又有
诗日:神州未觉陆沉梦,不见英雄第一流。诚哉,所书悉遭毁,余不复忆。
    湘西老刁民黄永玉于香港,时在辛未中秋前。

                                皓月素光

    定律是人类探索自然界的成果,自然规律逐日为人类作更新的探索和适应。人
们把这种劳动者称为发明家,其实叫做发现者可能更好。艺术也是这样,哪里存在
创新这回事?艺术无新旧,人们在仰韶彩陶及雕刻绘画面前,在玛雅文化珍品面前
会惊讶于其艺术活动规律探索和发现的出奇的类似。人类近万年来的艺术活动,逃
不出这个劫数,包括只能在规律之内才能得到创作的音乐。创造艺术规律是不可能
的,艺术只是一种新形式下的历史的重复。交响乐对大部分中国人是难咽的苦果,
一个聪明的好友甚至不理解钢琴演奏欣赏,而事实上他的喉核告诉我,祖先为他留
下的这个吞下一半的不肯下肚的顽固的印记正是抽象之极,专讲节奏板眼的锣鼓点
子。他精通、欣赏中国音乐,却忽略了西欧音乐不过是加上音调的锣鼓点子而已。
假山石是亨利·摩尔雕塑的表现而加调了颜色的锣鼓点子,是可爱的抽象绘画。艺
术无新旧自无创新之可能。艺术有好坏,却难以新旧角度加以减否。从古到今艺术
创作取得快乐是第一出发剂,从而产生交换价值,从而派生出巧取豪夺不事艺术之
中间人士,这都是另外的题目了,不值一论矣。
    人到耆年爱发牢骚,只是题于自己画上,如关窗大蝇,家事一件而已。如仍有
人见之生气者,则任骂谁也没甚大不了。辛来年五月黄永玉书于山之半居。
    一位领导如果要跟我探讨文化民主问题的话,我就会对他说,用不着讨论了,
我拒绝你的邀请。而你不认为我是大逆不道的话,你已经有一点民主的表情了。
    人急干去表现和摹拟社会现象和自然现象,照相机的发现出世,给了这个喜讯
开了大玩笑。人们气急败坏地挣扎着找出几尺厚的理由申述之间的区别,却使观众
增加了雷同的确信,我的这点浅显启蒙论调也浅显可悲。人的悲剧具有十足的喜剧
成分,照相机出现之前早在人类伟大的脑中形成的照相机似的脑子才是病根。没有
任何人轻视绘画和写实基本功夫,要害在于那种照相机前派的愚忠与忽略世界和自
己的智商而已。
    缺乏民主的社会,其实很容易看得出来,跟贫知者的脸色一样,只要用常识就
可以判断。
    所谓民主也就是在政治生活中讲究科学性。科学的发展促使之间的性质和现象
越来越明确易懂。
    在文化上民主不是统治者的施与和允诺,而是一种无须明说的宜人的环境和空
气,是一种人从来就有的权利。我曾经不断地听人告诫某日开始就不再在文艺上打
棍子戴帽子时,我既不信也不幸福,因为他本身既不能自保,且在某种条件转换之
后,首先就是他第一个出来给人戴帽子和打棍子的人……
    此画上大写特写与画无关的意见,是因为运用自己范围内的有限自由和民主。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十六日在旭和道,湘西刁民再书。

                              淡墨白荷条幅

    昨夜梦魂中。黄永玉壬申于山之半居。

                           大家张伯驹先生印象

    近日读海粟先生记张伯驹先生文,有大风海涛悲怆莫名之感,张先生绝塞生还,
事出侥幸,亦足堪嘘也。余生也晚,然前贤文章铁事亦有幸涉猎。故于伯驹先生行
上极生兴趣,乃知今世有如斯大妙人,实千秋江山之福祉也。文化之与文化人,文
化人之与家国,极大极深之微妙关系存焉。人自幼及长及衰,天道也。既无从迎接,
亦无可逃避,血肉之躯,纵一世英明修养西端,及至老来语言诺诺,思路重叠,自
勿须愧惭,向人之理,因人人皆步其归途也。豪言壮语已失,拳打脚踢难做,唯一
叮行者,约三数同龄慌慌掌故,回味药炉经卷,打点日子而已。惜此中动静尚不谅
于少壮,当今内涵风骚当更难得回旋尺寸。耻辱荣耀,奖赏惩责,早已颠倒翻转,
张铁生为金状元,时传祥成香元帅。老先生身处风口,自筑险境,伯驹先生焉能不
倒也,倒也。梁思成林徽因二位焉能不倒也,倒也。
    余弱冠即知世上有张伯驹县城。知北京有余叔岩。稍长知故宫有杜牧张好好卷,
展子虔游春图稀世名迹。知中国有盐业银行人事诸般均与张先生结下善缘瓜葛。大
见识大手笔,博闻风雅,慷慨大方,京华之张伯驹,言之口舌,莲花生矣。
    四害伏法,伯驹先生及碌碌众生得活,月入八十元与潘素夫人相依为命。某日,
余偕妻儿赴西郊莫斯科餐厅小作牙祭,忽见伯驹先生蹒跚而来,孤寂索漠坐于小偏
桌旁,餐至红菜汤一盆,面包四片,果酱小碟,黄油二小块。先生缓慢从容品味,
红菜汤毕,小心自口袋取出小手巾一方,将抹上果酱及黄油之四片面包,细心裹就,
提小包自人丛缓缓隐去。余目送此庄严背影,不忍它移,半月后惊闻伯驹先生逝世。
人生常有此如此巧机缘不足怪也。
    余曾对小儿女云:张先生一生喜爱人间美好食物,尝尽世上甜酸苦辣,富不骄,
贫能安,临危不惧,见辱不惊,居然能喝此蹩脚红菜汤,真大忍人也。老人读书与
今人有别,修德与游玩亦与令人有别,古法也。尔辈他年接触张先生学问时,当知
今日邂逅之意义。
    夫人国画家音乐家潘素系余同行老人,手中面包即为其带回者,情深若是,发
人哀思。
    壬申春日后学黄永玉撰文并画。

                                荷生于野

    年来余每有放笔,则必生忧思。前有诗云:相逢莫作喈嗟语,只因凄凄在乱离。
信然,壬申初夏黄永玉于山之半居。

                                起舞墨荷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壬申作苏轼词意,湘西黄永玉于山之半居。
    会尝谓为艺如习射,满弓中的,不能存稍许侥幸,故每至完成无不自觉十全十
美,满意雀跃,使尽浑身解数也。及长方悟十全十美系一种神圣目标,任何人间几
类所能做尽,昨非令是,步吴刚月中伐桂,斫之又复,复之又斫,永无休宁之日。
或自谓每斧皆十全十美,亦未为不可。虽年龄功力所限,然斧斧认真,亦无愧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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