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曲,也不知见于汉史见于李白诗,更见于曹寅诗。如此糟蹋妙玉!于心忍否?忍否?
尤其让我诧异的一点是她有“暗金瓶梅”思想。
这“四详”由小红以及茜雪二人入手,是完全令我欣快的“切入点”,因为这就是与结末贾府获罪,宝玉落难的大事故中的重要环节,我极想看到她多讲讲她从作家的头脑心灵上的精彩想象——这是因为:她不止一次提到狱神庙有大段小红、茜雪文字,不幸为借阅者迷失这条脂(畸)批,并说:我真恨不得坐“时间飞机”飞到那(借阅者)家把那“五六稿”抢回来!我想看她的推考之文,心理正复相同。
但她于此着语无多,却露出了对小红“贞节”的猜疑。
她的一连串的“改写”“添加”论,随时就来。小红是后加的,贾芸也是后加的,小红是林之孝大管家的女儿,也是后改的……,随时随地都可见这迤迤逦逦的“创作过程”。这也罢了,可她说:小红的上场,遇上贾芸在书房等候,贾芸只听她叫了一声“哥哥”——不知叫谁。
于是,张女士就考论了:丫鬟叫小厮,罕有如此亲昵的称呼……,于是进而引申,提到只一个可能是指茗烟,而茗烟是有在宁府小书房与万儿私会的情节的……。
你看,她认为小红“也许”真是个“奸邪婢”(脂砚语)。
这种“详”,想入非非,逻辑超出了应有的“思维规矩”。我对这些,毫无兴趣——正如有一派考证说绣春囊是宝钗的,所以她迅速搬离了大观园,云云……。
我要向张爱玲请教受益的不是这一类的“创见”。
天幸,在“四详”里却看到一处极为珍稀的“脂学”见解。她说:
大观园是作者与脂砚小时萦思结想的“失乐园”。
我没料想,她竟又一次承认了脂砚是大观园中的人物,是女性重要主角!
这个看法是拙著《红楼梦新证》中提出的(更早是《燕京学报》第50期)。她对此一字不提,可能是自悟,恰与拙论相合——但假若如此,她应于“详”中大讲特讲才是。此案存疑。亦不关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么认为了,表明“脂砚即湘云”说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心血来潮”了。有人说此乃“匪夷所思”,此人正是张女士的多处信从者,许多的“搬家论”写作“方法”就是她接受于那位专家的。
不幸,她后文又把湘云“掉销”了。
她“否”了宝、湘之奇缘,是因为:一、第五回曲文未读通。二,信了“嫁卫若兰”,也是误读批语。三,没有“详”《菊花诗》那么鲜明的好注脚。四,未弄清“金玉”之说有真、假两局。五,自己创制的“大拆改”“大搬家”理论也使她牺牲了这一“早稿”的结穴章法。
好在,只要她把脂砚和湘云挂上钩,就十分可喜可庆了,真理总不能由人随意变改取消。
诗曰:
四详前半有嘉文,沙里淘金得一欣。
总是慧心兼慧眼,不同流辈昧脂芹。
第三部分第二十六篇 何谓枯寒
张爱玲在她一篇题为《谈跳舞》的散文中,提到了高鹗的伪续《红楼梦》,并说了别处不易多见的品评之言,她说:
譬如《红楼梦》,高鹗续成的部分,与前面相较,有一种特殊的枯寒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贾家败落下来了,应当奄奄无生气,而是他写得不够好的缘故。高鹗所拟定的收场,不能说他不合理,可是理到情不到,里面的情感仅仅是sentiments,不像真的。
她给高氏的文笔下了“枯寒”二字,颇为别致,与众不同。这就值得玩味研究,不可轻易读过。
今按:枯,草木已死、干硬无润,生机断绝也。
通常用语,如“枯萎”,谓其死木的质与态。“枯燥”,则指干瘪空虚,索然乏味。
可见,枯是生命已尽——或根本没有生命的假形貌,有体而无质可言。
这枯,不为难懂。
但她又下了一个“寒”字。这儿透露了她的“诗感”能力与表意方法,与俗人又不同了。
寒,在此不指气温的高低,虽然它总与“冷”相连。但冷笑不能说“寒笑”;“冷门”与“寒门”词义大异!
令人“寒心”,不是“冷心”,“冷血动物”,骂人“无情兽”也。
可知,这儿的寒是寒伧、寒酸的寒。
然而,她自己也说出了是sentiments的事情。
那么,大致说来,她是批评高鹗伪续,一无生命(只有死文字),二无感情(作者必须有感情注入其笔墨间,方成艺术)。既枯无生命可赏,又寒无情怀可通——一副假躯壳而已,内中无质无素,无性无命,这正是拼拼凑凑,充篇幅而编浮言,堆字句而少韵味。
枯寒,如果说它是一种“境界”,也振不动人的心弦,唤不起人的灵感。
她怕人误指续书的“故事”情节的“悲剧”等场面为枯寒,故特为分疏,这专指文墨气质。
懂了“枯寒”,反过来才百倍感受到雪芹原著的那种生机洋溢、满纸热情真意的丰盈厚暖。
其差异如冰炭,似春冬。而有人却觉得高与曹无异,大不过只是“稍逊”云云。人之美学感受力固亦如天地悬隔也。
诗曰:
枯即无生寒似灰,可嗟无电岂成雷。
深衷醇味风和韵,再读曹郎八十回。
第三部分第二十七篇 仗义探庵的思索
“四详”中值得赘述的不多,因为她所主张的“后添”的内容太多,连“抄家”也是后加上去的,很多人物是以前没有的……。这样的“账”不好算,各存一说,也就是了。
就中有一点值得思索,她根据一条批语说到“贾芸仗义探庵”,于是推测说,所探的不像是妙玉、芳官,而把可能性安在惜春身上。这种意见是引人注目的。
但惜春的判词、曲文,都未见预示她出家后还有什么情节与作用,只是“独卧青灯古佛旁”罢了。也不见得猜得对,贾芸为何探她?而且是“仗义”而为之?俱不易讲出什么道理而能作为“探佚”的一条贡献。
如今我却由她的启示想起另一个可能。
我以往受同行某君(忘其名)的影响,认为庵是凤姐落难之地方,与宝玉的狱神庙是“男女有别”的分在两处。目下则寻索书中其它线索,参互起来,看是否别有新境——
贾芸的出场,是在大观园工程中谋一项差使、收入,向凤姐求助,说动贾琏。然后,他又戏认幼叔宝玉为“父亲”。认“父”之后,孝敬了一盆白海棠。
白海棠给探春起社定了名,“海棠诗社”从此开始了全部书的“诗格局”一条大脉络。
海棠社的真正意义是:社为湘云而开,她最后至,独作两首。而后至却由于宝玉求老太太派人专接而来的,是社“员”中的唯一贵客(别的都是贾家人,钗亦属之,因后为贾家媳妇)。
从海棠起,一直引向菊花诗,引向柳絮词,还引向最末一场大联句,中秋夜湘云为诗主(参看《周汝昌点评红楼梦》)。
这中间还又浓墨重彩地现出一场金麒麟的绝妙奇文。
——所以这么些重要笔墨,为何而费?为谁而设?难道就是为了史湘云日后碰上一恩人,而他叫卫若兰?
怪!大作家张爱玲竟认为这样倒是十年辛苦、“大拆改”、“大添加”、“大搬家”的一个绝大的“目标”?!我拜问。
怡红院内,“蕉棠两植”,是一关键标志,棠喻湘,蕉比黛,亦即“怡红快绿”是矣。
“红妆夜未眠”,“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还有“崇光泛彩”题海棠,也还是东坡的“东风袅袅泛崇光”!
我要再拜问张女士:您看一部《红楼》,雪芹曾给哪个女儿这么多的绚烂夺目的光彩和诗意?您为何对这些采取“不在话下”、“不必多及”的态度而专门一味去讲什么“后加”、“后改”、“大搬家”——把七宝楼台拆得那么不成样式?
卫若兰,您认为何时哪回才出现?他在全部书的构思、章法、作用、意义上是什么样子的?雪芹玩了这么一个大把戏,也算“十年辛苦不寻常”吗?
由上述这一条大脉络来看,贾芸是用海棠“引”来史湘云的使者,而他又是唯一一个曾进入绛芸轩的男子,那就让我感到这中间有“信息”可寻,他到最末幅的“仗义探庵”,应该是仍与湘云相关的情节。
湘云落难后,几经艰险,后来栖身于一个尼庵中,而为坏人监困,不得自由,无法与宝玉取得联系。
又过了几多曲折,宝玉得悉这个线索,也无力搭救,遂由贾芸慨然承诺,前去探访踪迹。
这是要冒险的,会遭暗算而陷身不测之境的。贾芸不惜牺牲身家性命,仗义而往,终于获得确信。遂由冯紫英、卫若兰等贵公子出力,救出了湘云,并绾合了宝、湘的情缘,成为眷属。而金麟会合,是卫若兰曾得已失去的一麟,终归重圆。
这是我对贾芸“仗义探庵”的思索。虽是假想,或比我从前的推测要更值得深入研讨。因为从章法上,小红是狱神庙慰宝玉之旧人,而贾芸正是送海棠、进怡红的亲者。红、芸二人之力,成就了宝玉与湘云二人遭难后流离两地而得以重逢会合,终成双星白首——所以“绛芸轩”之名,实为双关小红、贾芸之义,但人不能察觉,匆匆读过耳。
绛:绛洞、茜纱
芸:芸为香草,又合湘云之云。
此一层也。
绛:红玉
芸:贾芸
又一层也。
贾芸、小红救了绛洞、湘云
又一层也。
张爱玲若见我此解,不知又作何评论,点头乎?不置一词乎?口虽不言心许之乎?
正是:
谐音妙语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