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写字老头儿很瘦，瘦得两个脸腮都凹进去了。他把自己打扮得古里古怪，像电视剧里的账房先生：戴一顶瓜皮帽，一副小圆眼镜架在鼻尖上，穿一身黑色的、有古钱币花纹的长衫。
找写字老头儿写字的人很少，所以他有很多时间坐在那里没事干。他发现马小跳在看他，就向马小跳招手。
“过来过来，把你的作业本拿出来，我看你的字写得好不好。”
马小跳的字写得不好，歪歪扭扭，像蚂蚁爬的，他不好意思拿出来。
“我的字写得不好。”
“那肯定是你们老师的字就写得不好，所以没有把你教好。”
马小跳不允许这个写字老头儿小瞧秦老师。
“我们秦老师的字是写得很好的，不信，我拿给你看。”
马小跳的书包里，天天都背着“家庭联系本”。每天，秦老师都会把马小跳的表现写在这个本子上，让马小跳带回去给他爸爸看，还要让他爸爸签上意见，第二天再带给她看。开始几天，他爸爸马天笑先生还能签上几句意见，后来，马天笑先生嫌烦，马小跳也嫌烦，马小跳经常忘记把联系本拿出来让马天笑先生签字。当然，第二天去学校，肯定要站办公室了。站了办公室后，马小跳会有几天记着把联系本拿出来让马天笑先生签字，马天笑先生喜欢做有创意的事情，他觉得天天做这样的事，一点创意都没有。何况，秦老师在联系本上都写的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调皮呀，什么捣蛋呀，不调皮不捣蛋，还叫男孩子吗？所以，他几乎看都不看，就在秦老师写的那些字的后面，龙飞凤舞地签上他的名字，就像他在玩具厂当厂长签各种文件一样。
对马天笑先生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秦老师很生气。就在今天下午，秦老师还对马小跳说：“如果你爸爸只在联系本上签上名字，不写上意见，就请你爸爸到学校里来。”马小跳很怕马天笑先生被秦老师请去，他曾亲眼见过马天笑先生像一个小学生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在秦老师面前挨她的训，马小跳觉得他爸爸很可怜。
马小跳把联系本从书包里拿出来给写字老头儿看。联系本上写满了秦老师的字，写字老头儿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只说这是个女人写的字。
“你怎么知道我们秦老师是女的？”
马小跳觉得这老头儿有点神。
写字老头儿不回答他，又指着马天笑先生的签字，说：“这是男人写的字。”
“是我爸爸写的，我爸爸是个男人。”马小跳觉得写字老头儿更神了，“是不是男人写的字和女人写的字不一样？”
“非也。”写字老头儿摇头晃脑、咬文嚼字地说：“比如像我，既能写男人的字，也能写女人的字。”
“你写给我看看。”
写字老头儿铺开一张白纸，照着联系本，写了秦老师的字，又写了马天笑先生的字，然后拿给马小跳看：“你看这是女人写的字，这是男人写的字。”
像，简直太像了。马小跳这才恍然大悟，这写字老头儿最大的本领就是模仿别人写的字。以前他看写字老头儿为别人写字时总是纳闷：那些来找他写字的人都像是有文化的人，为什么还要找他写字呢？
“我不仅能写男人的字、女人的字，我还能写小孩子的字。不信，你写几个字在这纸上。”
马小跳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像蚂蚁爬的。
写字老头儿照样写了，歪歪扭扭，也像蚂蚁爬的，跟马小跳写的一模一样。
马小跳想起今天的语文作业是抄写生字，他跟他爸爸一样，最不喜欢做这类没有创意的事情。
“你学我的字学得这么像，你帮我做作业好不好？”
写字老头儿向他翻了几下白眼，很坚决地摇头。
马小跳从裤兜里摸了两枚一元的硬币：“我给你两元钱。”
“你就是给我两百元，两千元，我也不干。”写字老头儿翻白眼的速度加快了，他的眼睛白多黑少，像两个乒乓球，“我不会为了钱，做害小孩子的事情。”
看得出来，这个写字老头儿很喜欢小孩子。
“那你帮我爸爸给我签意见好不好？”
“签什么意见？”
马小跳给写字老头儿看秦老师在联系本上写的那段文字：
马小跳今天的词语听写不及格，希望家长加强督促孩子的学习。
“你假装我的爸爸，在这下面写上意见，再签上我爸爸的名字。”
写字老头儿握着笔，左思右想，就是下不了笔。
“这么简单你都不会写？这样吧，我说你写。”
马小跳开始说，写字老头儿开始写：
秦老师：知道马小跳今天词语听写不及格后，我怒火万丈，把他痛打了一顿，他保证明天听写得一百分。
写字老头儿说：“怒火万丈这个词用得太夸张了。”
马小跳说：“一点都不夸张，我爸爸平时不爱生气，但一生气就怒火万丈。”
写字老头儿又说：“保证明天得一百分，如果得不了一百分怎么办？”
马小跳一想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只要让秦老师看了高兴，管他那么多
写字老头儿还真替马小跳担心：“你明天听写能不能得一百分呀？”
马小跳一不做二不休：“现在你就帮我听写，我就不相信明天得不了一百分”
那写字老头儿想，反正没生意，闲着也是闲着，就捧着语文书，帮马小跳一个词一个词地听写起来。
和秦老师打笔仗（5）
马小跳今天的词语听写得了一百分，这跟地球撞了火星一样，不能让人相信，但千真万确，马小跳今天的词语听写，确实得了一百分。
“马小跳是不是抄路曼曼的？”
路曼曼是马小跳的同桌，每次词语听写，她都得一百分。
下午放学，秦老师把马小跳叫到办公室去。
“马小跳，我们把今天上午听写的词语再听写一遍。”
秦老师说这话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看不出歉咝嘶故巧蛘呤羌炔桓咝艘膊簧？/p》
秦老师把马小跳的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听写就开始了。秦老师念一个词，马小跳就写一个词。因为马小跳写得快，所以听写很快就结束了。
秦老师拿起本子看了一遍，全部正确。又戴起眼镜看了一遍，还是全部正确。
“马小跳，你的进步很大，老师真为你高兴。”
秦老师脸上有了笑容，她笑起来又亲切又好看，可惜她太不容易笑了，马小跳为秦老师感到遗憾。
“马小跳，你看你爸爸一管你，你就有进步，证明你爸爸平时根本就没有管你。”
马小跳低着头，他不敢让秦老师看他的眼睛，怕被看出破绽来。
“爸爸打你哪儿了？让老师看看。”
“屁股。”
马小跳根本没有挨打，身上哪会有伤？他想秦老师是女的，说屁股，她就不好意思看了。
秦老师果然不敢看马小跳的屁股。她在马小跳的家庭联系本上又写了几行字，让马小跳带回去让他爸爸签字。
走在路上，马小跳把家庭联系本翻出来看。今天，秦老师写的是：
马小跳有进步。希望家长督促他背诵古诗二首。对他这样的孩子，一刻也不能放松。
马小跳又去找小巷口那个帮人写字的老头儿。昨天，就是找他模仿他爸爸的笔迹，马小跳说、写字老头儿写，才写下那条意见的：
秦老师：知道马小跳今天词语听写不及格后，我怒火万丈，把他痛打了一顿，他保证明天听写得一百分。
所以，刚才秦老师问马小跳，他爸爸打他哪儿了，幸好马小跳说打的屁股，秦老师才没好意思看。
写字老头儿桌前冷冷清清，还是没有生意，他歪着嘴巴，拿了根火柴棍儿在那里挖耳朵。
马小跳走过去，就把家庭联系本摔在写字老头儿的面前。
“我说你写。”
写字老头儿也不多说什么，马小跳叫他写他就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写的总比没写的好。
马小跳开始说，写字老头儿开始写：
秦老师：马小跳的这点进步根本算不了什么。其实，马小跳比路曼曼还聪明，问题是你对他不够信任，比如你今天叫他听写第二遍。
写字老头儿问：“没有了？”
马小跳说：“没有了。”
“我认为有些不妥。”
马小跳不懂什么叫“不妥”。他叫写字老头儿跟他说现代汉语，不要说古代汉语。
写字老头儿翻翻白眼，念道：“其实，马小跳比路曼曼还聪明……这样写是不是太盛气凌人了？”
“什么叫‘盛气凌人’？”
“就是有点霸道。”
“路曼曼才霸道呢！”马小跳说起路曼曼就有一肚子气，“秦老师看路曼曼什么都好，看我什么都不好。”
“这就是说，这个秦老师有些偏心。”
“什么叫偏心？”
写字老头儿指着他的心口：“我们的心都长在这正中间，你们秦老师的心可能长偏了。”
马小跳想想也是，可能是秦老师的心长偏了。
马小跳把家庭联系本收进书包里就要走，写字老头儿叫住他，说他还没背古诗二首呢，这是秦老师写在联系本上的。
写字老头儿教古诗还真有一套，他让马小跳先把诗句的韵脚找到再来背，果然，背了三遍就熟了。
第二天，秦老师又把马小跳叫到办公室。
马小跳以为秦老师又要表扬他，因为今天他背诵古诗二首，一个字都没有背错。
秦老师似乎很生气，她把马小跳的家庭联系本哗哗地翻到昨天写字老头儿新写的那一页，问马小跳：“你爸爸是什么意思，嗯？”
马小跳不吭声，他等秦老师往下说。
“凭什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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