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红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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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红跟谁急-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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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李正被砸伤后,提出“招夫养夫”的动议,天狗和师娘的关系骤变。先前他还敢在这女人跟前调调情,这时却将爱压在心底,缩手缩脚,连应当的举措都收敛了,这可苦了师娘。“婚后”一节,作者以他传神的笔触,描画尽了这女人惶惑、多情而又自卑的苦涩心理。李正的自尽,又为这称心而又别扭的婚事增添了一层悲壮的色彩。    
    好的文学作品,抒写尽可繁复曲折,而意境却应单一纯正。这就像地上山川,纵横交错,其气升腾到天上,凝聚为洁白的云彩一样。《天狗》虽仍未脱风俗、致富、儿女情的老套,但布局疏朗,不枝不蔓,通篇又缭绕着凄惋幽怨的情思,达到了一种高雅的艺术境界,也可说是已臻于思想的高度。    
    若说有什么瑕疵的话,那就是李正提出“招夫养夫”后,蓦然插入的那两节大鼓词似的东西,与整个作品极不协调,也妨碍了读者审美意识的延续。不知平凹是怎么考虑的,我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还是那句老话,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样写。题材有大小之分,却绝无贵贱之别,能否卓然有成,全在艺术手段的高下。深得文心者,纵然在荒山野陬,终能功成正果;未脱“凡心”者,即使高居庙堂,也不过是尸位素餐。平凹是颇具文心的。在艺术的殿堂里,他刻意塑造的,不是雄居正中的释迦牟尼佛,也不是张牙舞爪的四大金刚。他的文心,全用在那站在殿后鳌背上,手执柳枝,恬静如人间少妇的观世音上了。    
    《冰炭》颇有独到之处。它写的不是一般的男女之情,可说是一起特殊的“女祸”,有荒蛮苍凉之美。哀怨壮烈,发人深省。在艺术上似未超过《天狗》,限于篇幅,就不再评述了。    
    七    
    平凹的作品,最初以写少女为多,转入中篇后,则以写少妇为多。当年那群待字闺中的姑娘,出阁之后,已成为体态丰盈,风姿绰约的少妇。业已步入中年的作家,那支多情的笔紧追不舍,如实地描摹下她们的忧愁和欢乐。    
    这是一大长进,也可说是个了不起的战略转移。多年前在一次讨论会上,我曾发过一通议论,说少妇以其生理的成熟,心理的细密,感情的缠绵,较之少女具有更多的文学的意蕴,被朋友们讥为“少妇论”。一位文名昭著的作家,当年说他写那一本后来获得很高奖赏的小说时,曾受过这一谬论的启发怕不会是开玩笑。这里,我不敢引平凹为同调,但我是窃以为喜的。    
    少妇较少女具有更多的文学性,在平凹的作品里看得甚为分明。即如女子的笑吧,《满月儿》中的那银铃似的笑声,清脆,甜润,美则美矣,终不免单纯。而《天狗》中的师娘(作者是把她当作一个少妇写的),通篇之中,也不过“轻轻地笑了一下”,却能使人随时随处感受到她那似水的柔情,诉不尽的缠绵,似乎总是在静静地笑着,且“眼里就媚媚地动人”。总之,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体味着这样的女性,我相信读者也会和天狗一样,对这女人“只是充满着爱,而爱的每次冲动却绝对地逼退任何邪思歪念”。只有这样的文学形象,才能征服读者,净化人的心灵。


《谁红跟谁急》 第二部分还是要多读书(5)

    平凹是善于写女性的。世间万事万物,均可入文,但其文学的内蕴却有所不同。朱自清曾说过:“最宜于艺术的国土的,物中有杨柳燕子,人中便有儿童和女子。”(《〈子恺画集〉跋》)儿童的天真烂漫,女子的温柔多情,确实是抒写不尽的。    
    一个美丽的心灵便是一个绝妙的艺术世界。若这个美丽的心灵还是少妇的呢,恕我轻薄,那就可说是一座艺术的殿堂了。古今中外,多少有识之士,都想登堂入室,体味和探索其中的奥秘。心地虔诚的探索者,很少有空手而还的。平凹是个于此有慧心的作家,正当盛年,英姿勃发,他知道该怎样博得中国的缪斯们的欢心。    
    一部世界文学史,几乎可以说是一条站满了千姿百态的女性形象的艺术画廊。平凹,你就再给它添上几个吧!    
    八    
    在当代青年作家中,平凹是讲究笔调的。    
    就像歌唱家有自己的声调一样,作家也应有自己的笔调。只有具备自己独特笔调的作家,才不算辱没了作家这一称号。屠格涅夫说过:“在文学天才身上……重要的东西是我们想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东西。是的,自己的声音是重要的,生动的、自己特有的声调,其他任何人喉咙里都发不出的音调是重要的。”(转引自曾华鹏等著《郁达夫评传》)这个“自己特有的声调”,中国古典文论中便称之为“笔调”,或者“文笔”。    
    在中国古典文论中,文与笔是有区别的,文近于形式,笔近于气质。形式可以相似,气质绝然不会雷同,这也就是古今文章一大抄,抄来抄去总能抄出几个大作家的道理。这个浅显的道理,可惜后来不大讲了,只是侈谈什么主题呀,题材呀,表现手法呀。偶尔见到这个词,也像乱窜到笔下的一般古文辞一样,倏忽而逝,怕连论者也不得要领。    
    当今的青年作家,大多重文辞而轻笔调,潜心于此道而又卓然有成者,寥若晨星。这是不能不叫人惋惜的。    
    我们不是很重视文学语言吗?不错,二者是有某种共通之处。笔调是狭义的语言,语言是广义的笔调。可我们平常所强调的文学语言,多是从语言是文学作品的基础这一最低意义上说的。实际上,语言不仅是文学的基础,同时也是文学的最终和最完全的表现。不客气地说,语言便是文学的一切。从这个意义上讲,没有独特笔调的作品,便不成其为文学作品,没有独特笔调的作家,也不成其为作家,只不过是文字匠人或写作机器罢了。    
    平凹作品的笔调,主要表现在他的叙述语言上,质朴自然倒在其次,难得的是能如苏东坡所自许的那样,“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转引自钱锺书《宋诗选注》)较之先前的明丽流畅,他近期的几个中篇,则显得凝重深厚,甚至有点枯涩——这或许正是老辣的标志。当然,一以贯之的,还是那种自然的情致。    
    在这方面,以我的揣度,他是很注意融会吸收中国古今大作家的特点的。比如文白杂糅,以拙见巧,句子偏长,不追求词藻的华丽但求美的意境的产生,不能说没有沈从文的身影。且看这一段文字:    
    江边倏忽唱起了一种歌声。歌声是低沉的,不易听清每一句的词儿,却音律美妙。天狗觉得这歌声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从水波子上走过来的,心中好笑的念头消失去,充满了神圣的庄严的庙堂气氛。月亮开始慢慢地蚀亏,然后天地间光亮暗淡,以致完全坠入黑暗的深渊,唯有古老的乞月的歌声,和着江水缓缓地流。(《天狗》)    
    而《腊月·正月》中开首那段写晨雾的文字中,对韩玄子自得神态的描画,很容易使人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来。前面我已省出许多篇幅,这里不妨来个“比较文学”,虽是小技巧,还是满有意思的。先看平凹是怎么写的——    
    镇上的八景之一就是“冬晨雾盖镇”,所以一到冬天,起来早的人就特别多。但起来早的大半尽农民,农民起早为捡粪,雾对他们是妨碍,小半是干部,干部看了雾也就看了雾了,并不怎么知其趣;而能起早,又专为看雾,看了雾又能看出乐来的,何人也?只有他韩玄子!    
    再看欧阳修是怎么写的——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    
    我这点小小的考证和比较,不知平凹以为然否?我绝不是说平凹模仿了古人的文章,我是想说,平凹能含英咀华,取精用宏,得古人之神韵。    
    九    
    若将平凹近期的中篇创作,放在一个大的文学背景上考察,还能看出点别的什么。    
    剪除四害之初,纵然是批判四害的文学作品,仍未脱尽“文化大革命”中积久成习的那种文风。事实上,这种文风,可以上溯到“文化大革命”前,甚至更早。后来聪明的作者,又从苏联和欧美借鉴过来一些东西,使文学界耳目一新,很热闹过一阵子。然而,毕竟是移植过来的嘉禾,与中国悠久深厚的文化土壤不那么适应,难以获得丰硕的果实。近年来,不少明智之士意识到这一点,又开始了一个“回归”的热潮,在中国的古典文化和“五四”以来优秀的文学传统中,寻求对现实的理解和表现。沈从文写湘西生活的作品重新得到重视,是这一热潮的滥觞;一大批写各自乡土的作品的涌现,则是这一热潮翻起的汹涌波澜。    
    我并不是说,平凹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不是的。他是有自己的一贯的执著的美学追求的。在同时代的中青年作家中,他似乎是较早而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并在作着扎扎实实的努力。走上这条路,对他来说,是必然的,就像出西安往东,只会看到骊山华岳、黄河和中原大地。若是看到大漠和天山,那倒是奇怪的了。从《满月儿》到《静虚村记》,再到《天狗》,不正是这位寻觅者的一串坚实而又缜密的足迹吗?    
    平凹的为人怎样,我不太清楚,仅从作品中看,他心境恬淡,处事平和,该是最有文心,最宜于在艺术的田园里耕耘的。    
    他只是一味地写,写,还是写。著作之丰赡,令人咋舌瞠目。古人说陆游写尽了天下的好诗句,看平凹这势头,他好像决心要写尽天下的好文章似的。真不知他那看似孱弱的身躯里,何以能容得下那么大的创作热能。我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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