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那模样,左少棠险些失笑,他清了清喉咙问道:「说说看,你懂什么了?」
薛安很认真地瞅着他。「说真格的,师父的话俺实在不懂,可俺明白俺一定说不过您,俺认了。俺现在是懂得认输了。」
「认输?!」他拍拍她的头,见她皱下眉头,翻眼睐他。他赫然察觉自己的动作,有些仓皇地收手。
「没差啦!」她低了头,小声地说道,俏脸突飞上的彤霞,几不可见。
左少棠望着自己的手,也有些怔愣。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爱与人亲近的人,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常常就这么不自禁地失了分寸。
他回神,挂回寻常笑容。「我又没要你认输,何必说得这么委屈,我只是要你心服口服地学好外针活。」
薛安霍地抬头。「师父,俺心服口服,可俺不学针线活。」
左少棠退自掏出备好的针线,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说:「话我已经说明白了,你可以心不服口不服,却不能不学。」他穿了~根线给她。「你就跟着我从平针开始学起吧。」
「等等」薛安不敢置信地眨眼。「是你要教我?」
「当然。」左少棠熟练地操针捻线。「虽然挽针绣、雕绣我是做不来,但是平针、单套针等等,还难不倒我。教教你,我想是绰绰有余了。」他斜看了她一眼。「反正我本来就没寄望你会刺龙绣凤了。」
她不以为然地睨着他。「师父,您会不会太闲了?连姑娘家的针线活都会,你老子让你学这吗?」这玩意儿,他老子就从不逼她。
他淡道:「我爹从设管过我。」
她坐下来,生硬地抓起针,随口问:「老子不管儿子,那老子在干么?」
「他啊……」左少棠陷入片刻的沉思。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你不想说就算了,当俺没问。」
他勾唇。「不是这样的,只是我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又是平素那种带着半戏谑的笑,不细看,是看不出眼履中有一片幽深。「勉强要说的话,我只知道这些年他都在找人,一直找人,直到死了为止。」
她拧了眉头。「他在找什么人啊?」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才微扯嘴角。「找一个从他手里丢掉的人。」他并没告诉她,她便是他爹当年弄丢的人;他也没告诉她,这便是他寻到山寨的原因。不过,看着薛安,他清楚的知道,他并不是全然为了他爹才留在山寨的。
「……」这个答案对她而言,有说和没说是一样的,她忍住脱口要咒出的话。
他微晒。「不懂吗?」
「当然不懂了。」忘了要尊敬师父,她白了他一眼。
「我以后再告诉你。」他摸摸她的头,那刻他竟觉得有种真实、有种踏实。
关于他爹的事情,他从来不和别人说,可今天,他竟和薛安说了。虽然说的不多,说得不痛快,可他再不是绝口不提了。
「自己说的不能忘哦。」她并不知道,他交付的是怎样的心事,只是单纯地想问,单纯地想多知道他。「师父啊!是不是因为你爹不在你旁边,你跟着你娘长大,所以你才会这玩意儿的?」看来师父真的是个太奇怪的人了。
「你想多了,我娘早死了,我学这些只是为了不麻烦别人。」他把手上缝好的碎布块递到她眼前。「好了,今天就缝这么一道吧。」
她的神思,却还停在前一句话。
啊!操他奶奶的,原来他是没爹疼、没娘爱的孤儿;难怪心眼不好,老爱整治她。想来,他也是可怜的人。算了,她摇头脱口道:「俺不同你计较了。」
「什么?」他觉得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她回神后,连忙迭声否认。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他看了她一眼,掀起布在她面前晃着。「看好,今天就缝这么一道。我的要求不多,只要你缝得直、缝得牢,也就差强人意了。」
「……」她吞回本来要出口的那个字,翻目打量那块布。唉!没话说,他缝得实在太好了。怎么会呢?一个大男人的,怎么可能连这都会?「喂!俺说师父,你会的东西也太多了吧。」她忍不住叨念。
「那是我师父教得好。」他一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往后我会的全都教给你」
「甭!」她赶紧进出口。「如果和练武无关的,俺看就不用了。」
他忍住笑,故作正经地道:「怎么可以不用呢?为师的自然该倾囊相授。」
「啊!」倾什么授,她是没听明白啦,不过她总觉得这种说法听来似乎有些阴险啊!不会吧?应该不会还有比拿针更恐怖的事了吧?!
第三章
一个月后这天晚上,一群人聚在薛安房间。
「奶娘,快帮俺,师父就要回来了。」薛安手里拿了本「论语」,在房里踱来踱去。
「好好,别紧张。」奶娘在一旁,正帮她做个荷包。
虎二在门口张望着。「左爷应该还没回来。」
薛安一屁股坐下。「没回来最好,他回来又要听俺背书,又要检查俺的针线。唉!可惜他只下山五天,俺的好日子就快没了。」
一名也是四十出头的大汉抖着二郎腿,咂了口酒。「这左爷实在厉害,才来个把月,就把老大整治得服服贴贴。」
说话的叫虎四,在「山东六虎」中,排行第四。这些人都是早些年跟着老寨主薛方,闯荡江湖的人。当年他们也都曾叱咤风云,只现在光景不同,七人之中,仅存虎大、虎二、虎四、虎七四人而已。
薛安抄了虎四的酒壶,仰天灌了一口,舒了口气,便把「论语」拋在他面前。「去,叫你念这东西,你念得来吗?」
虎四嘿嘿地露笑。「老大你知道的嘛!俺就认得几个大字,『东、西、南、北、中、发、白』。」
「是啊!是啊!」一旁附和的是虎大和虎七,顺嘴吐出瓜子壳,这一桌子混乱,全是他们丢吐的壳子。
怕书被他们弄脏,薛安弯身抓回「论语」,顺便瞪了他们一眼。「咱武的不能,文的不行,俺不服他成吗?再说说你们几个啊!俺背了老半天,背错了,你们也揪不出来,一点屁用也没有。俺还不如找奶娘,至少她可以绣个荷包,骗骗师父。」
说完,薛安旋到奶娘旁边,一看到奶娘的荷包,她眉头就皱了。「不成啊!奶娘,你绣得太好了,师父会看出来的。」
奶娘眉头结在一起,拿起荷包端详。「会吗?」这怎么可能绣得太好,她已经很努力地要歪七扭八了啊。
薛安叹口气。「来不及了。」转眸瞅着几人。「你们几个为什么不讨媳妇呢?这样眼下可能还有得救。」
几个大汉摸摸鼻子。「爷们讨媳妇,不过是造孽,还是算了吧。」
他们不比薛安,年岁大了,豪气减了,可对世事也逐渐认清了。他们年轻时,专做无本买卖,钱财来得容易,去得更快,等到察觉年岁大了些,才发现身边竟没留半个子了。
几年前薛方过往,日子突然变得困难。有买卖时便捞他一票,没买卖时他们也像寻常庄稼汉,养些牲畜,种点东西,过着既穷又惊的日子。
薛安年轻气盛,这些事情,她才不看在眼底。「咱们寨子只是穷了点,算不上是造孽吧。」
「唉!」奶娘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薛安望着她,奶娘没有争辩什么,只是叹气。
薛安挥挥手。「算了,当俺没说。」随即把荷包抓起。「奶娘谢啦!眼下『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反正俺就等师父回来,要杀要剐再说了。不过……」她眉头一紧。「也怪了,他怎么这么晚没回来?虎大叔,你去接他好了,否则摸黑上来,俺怕有危险。」
虎大坐在椅子上不动。「老大,左爷这样的本事,哪还怕危险。」
薛安跨步过去,端了他椅子两脚。「……」她把骂人的话忍了回去。「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
奶娘在旁,一边收着线,一边格格笑着。「大哥,小安她这是担心左爷。她把左爷放在心上,咱们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薛安白了她一眼。「奶娘,他是俺师父,你想到哪儿去了。」
奶娘旋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小安,我看左爷人挺好的,你最好能嫁给左爷,像个寻常姑娘一样,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薛安面上冒热,一把抽开手。「放屁!」
「嘘!」虎二突然出声喊着。「回来了。」
「回来了!」薛安一箭步地冲口位子,一手卷起「论语,一手放好荷包。
「回来了!」几个大汉紧跟着陷入混乱之中。
其实,左少棠待他们算是挺和气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他面前,就是有种难以抬头挺胸的感觉,因此谁也不敢轻押怠忽。
一听左少掌回来,他们赶紧收拾混乱的桌面,只是忙中有错。「啊!」酒壶倒翻在薛安的荷包上。
「操他奶奶的。」薛安破口。「你们跟着忙和什么啦?」
「别吵,来了啦!」虎二飞奔回最后一个位子。
「算了。」薛安扶正酒壶,一把抓了湿漉漉的荷包,咻地放人绣盒中。定了神色,摇头朗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操他奶奶的,那个字太难念了。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左少棠入内,为她接续。
「师父,你回来了啊?!」薛安咧开笑容。
「酒味怎么这么浓?」俊眉微找。
「是俺几个带来的。」虎大露出接近「和善」的笑容。
左少棠扯了个笑,微微颔首,并没动怒,只是视线径自移到薛安身上。「你有没有跟着喝?」
薛安抓著书的手紧了下。「怎么会呢?」怎么会没跟着喝呢?
左少棠看着她。「那叫你绣得荷包呢?」
薛安咬了下唇,霍地抬头。「师父,俺绣不出来,你就罚俺吧。」
「啊……」众人一时倒没料想她会这样说,全都愣了愣。
「嗯。」倒是左少棠反应平和。「等会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