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的分离,并未给儒勒带来损伤。玛利亚甚至十分看好儒勒和他父亲的通信。从儒勒上中学,直到他在中国做外交官,他和父亲之间都保持了书面联系。
但更强烈的是儒勒和母亲的联系。儒勒崇敬并无限迷恋母亲。母子都不希望这种联系在儒勒去到遥远的中国后受影响。他们之间的书信习惯很牢固。稍微分离一点,就会互相寄明信片或一封信。儒勒从小就培养了书写的习惯,他给家里的其他孩子和社区的小报《A。B。C》(注:法文“好意见的集合”的缩写)写小诗、短故事及歌谣。除了写作,儒勒还有绘图、漫画和音乐天赋,使他在中国和在巴黎一样受到欢迎。于是,对于儒勒和玛利亚,书信毫无疑问地成为他们对话的新方式,也是儒勒忘记离家的孤独,玛利亚忘记独居的寂寞的一种方式。
第一部分:序前言:一生的旅行(2)
“你不会因为看到我是‘作者’而生气的吧?这是一本关于中国的书。这确实是品味问题。我一点没有野心让自己的名字印在蛋黄色的纸上,出现在所有书店的橱窗里。因为,如果没有发现任何新东西,我一定会重复前人说过的话。这需要以一种不同的风格来讲述,而我……”命运的讽刺,在九十五年之后,他的女儿玛利·乐和甘,使父亲在这封从成都寄给玛利亚的信中拒绝的东西成为了现实。
这是在1909年,在这封信中,儒勒谈到自己对写作毫无天赋。他写着玩,并且为今后能从他母亲誊写来信的本子上重读自己的信感到满足。可以想象他拥有更多的读者,因为他的女儿期待着,他的信有这样的价值。是的,他写着玩,就像他玩音乐和绘画一样。他在各个艺术门类之间蜻蜓点水,只为消遣,从没有一个严肃的态度。他自认没有想象力,控制自己的写作,除了给孩子写小故事外,从不采取虚构的形式。实际上,儒勒·乐和甘是个非常好的专栏作家,这类作家总可以从日常生活中找到灵感。他为我们重新描绘了上个世纪的中国的日常生活,大人物和小人物,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他的描述有时汲取了记者阿尔伯特·伦敦的笔调,后者在1922年写出了出色的报道——《疯狂中国》。有时候,他停留在诗人谢阁兰旅经四川时也停留过的小街小店旁;当他在北京的胡同里漫步时,我们会想起海军中尉皮埃尔·罗蒂的脚步。通过给母亲的书信和给部里的报告,儒勒·乐和甘加入到同时代世界上的这些伟大的灵魂里; 和他们一样,在这个揭开了面纱的中国,留下了自己的脚步和笔墨。
不论是作为不可进入的远东的原型; 还是西方社会的扭曲的反映; 中国使人惊奇、震动、困扰和迷恋。阿尔伯特·伦敦在中国坚持要去了解对他不可知的东西,谈到这样一个国家,他向读者发出了挑战式的邀请:“这就是我要带您去的疯狂的国家,我的幸存的朋友!”。头一回进入中国国境的时候,儒勒·乐和甘急着向他的母亲写道:“是从中国,我给你写信!”这几个字,至今仍然回响着内心的欢快,和那种到达了一个非凡国度的意识。
读过儒勒·乐和甘的书信,我们会感到一种时空的迷醉,我们的眼下重新复活了这个男人的一生。1909年的一天,他去到这个神秘的中国,从而开始见证中国历史中最重要的事件。他是一个自愿陪伴我们做一次长途旅行的人。
那么,让我们和他一起出发。旅途非常漫长,有时是痛苦的,然而却十分美妙。是一个人一生的旅途。
第二部分:1909~1912 :学徒岁月1909~1912 :学徒岁月(1)
那么,我将要最终明白关于中国的问题……
阿尔伯特·伦敦
四川古称天府之国,是中国西南腹地的一个重要省份。儒勒就是在这里放下了他远来中国的行李。好几股外国势力在这里驻扎,就像所有最落后的地区一样,四川刺激着最强烈的贪欲。它拥有尚未开发的自然财富(米、茶、水果、煤炭、丝绸,等等)。四川的地理位置也不比长江出海口的上海逊色,它有由英国人占据的到西藏的入口,也同时和法国人影响很大的云南省比邻,它的地理、战略和经济地位都十分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法国像其他的外国势力一样,通过它在重庆和成都的领馆,开启了在四川的外交和商业活动。
“一个熙熙攘攘的城市,有人气,但不俗气。不太整饬,也不太复杂。街道上铺着熨贴的大块砂岩石,灰紫色,穿袜子和木屐踩上去都很柔软。街上既充满了往来的脚步声,又有轻松而风度翩翩的哒哒小跑。富有的大商店不停地向外流散出丝绸。很难想象那里的色彩,气味……”
谢阁兰想象中的“世界尽头的大城市”,最后在现实中被他找到,这就是成都。维克多·谢阁兰在第一次中国之行行将结束的时候,碰到了儒勒·乐和甘。后者在他1909年停留在成都期间,还腾出床来给他睡。
成都像紫禁城一样是被城墙四面环绕的,城墙的四个角上城门敞开。因为发达的丝绸业,所以商业繁盛,人们把它叫做“锦绣王”之城。这个商业现象,和它滋养的生命活动打动了谢阁兰,以至于他忘记了艰苦的现实。吕西安·博达尔则通过大量的形象材料,展现了和谢阁兰心中完全相反的现实,他说:“成都,这个下水道,这个监狱”,对我们显示成都像是最糟糕的城市,那里到处是粪便交易,周围是砍头示众、麻风乞丐和日常的抢劫。幸好,他最后还是妥协了。其实是心怀畏惧的虚伪造作的风格,导致了他这样评价成都:“一颗珍宝,一种永恒的快乐。”观点和视角如此不同,给我们带来一种神秘感。显然,四川的首府在它的来访者眼中留下了最矛盾的形象。
到了成都,这个儒勒的一个北京上司眼中“中国最西”的地方,儒勒·乐和甘没料到进入了一个在封建和现代分界线战斗的地方。对于儒勒而言,这三年毫无疑问是学习的三年。当然一方面是对他从事的外交职业的学习,另一方面也是对这个在西方人眼中相当复杂的中国的了解和学习。正是在这里,儒勒吸收了他的第一层中国知识,使他今后三十六年的生活都受益匪浅。
在二十世纪即将来临的时候,中华帝国需要给自己配备一个和现代世界接轨的行政系统,旧体制渐渐被淘汰。第一批中国大学成立,毕业生到国外深造,1905年,科举制被取消,再也不存在旧式的封建官僚了。也就是说,儒勒所描绘的到处去拜访满大人的情形,在当时就已经是过时的景象了,这或许也是这些描述的价值所在。
成都,1909年6月28日
亲爱的妈妈:
今天本来是我指望的休息日,却累了一天,现在才给你写信,因为我们今天作了些官方拜访。
看看这些拜访是如何进行的吧。早上9点是约定的时间,我们带着大队人马从领事馆出发:
1) 六个士兵(都是领事馆的雇员),穿着红色的紧身短上衣,上面印有“法国领事馆”的中文字样。上衣的每侧都有一片围裙,上面印着的橄榄枝和RF。
2) 一个举阳伞的人(满大人才有的特权)。
3) 两个徒步的仆人,穿着天蓝色长袍,系着红白兰三色腰带。
4) 领事的绿色轿子,顶上装饰着一个银球。(绿色是满大人专用的颜色),轿夫身着深蓝色。
5) 副领事(我)的轿子,轿夫身着天蓝色,袖领处为白色。
6) 总是跟着我们的一大群老百姓。
到了目的地,一个仆人交上我们的名片,有时要经过几百米的传递,名片才会到达主人手中。当打开大门或有人从窗户上发出指令,轿子才可以进去。穿过院子,下轿出来。一个家仆将我们的名片举到齐眉处,然后往后倒退。我们终于看到要拜访的主人了。我们要把右手放到左手里,保持这个姿势,把两只手举到嘴的高度,然后鞠躬。主人也同样还礼,然后依然沉默着指引去客厅的道路。在客厅门口,我们再重复抱拳作揖的礼节,然后再进去。
第二部分:1909~1912 :学徒岁月1909~1912 :学徒岁月(2)
客厅摆放着一排靠椅。中央放着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这正好是来宾的数目。桌上有鲜花,香槟酒杯,装满饼干的小盏和茶杯。茶杯是一个放入茶叶的小碗,加上一个盖住它的更小的碗。后一个小碗是为了加水后防止茶叶被人饮入。还有一个烟灰盘。
总是沉默的主人请您入座。茶没有直接放到桌上,主人从家仆的手中拿过来,放在您面前。受宠若惊的我们要作一个模糊地阻拦手势,把手放到他的手臂上,阻止他为您如此服务。然后,为了还礼,您应该端起另一杯茶,敬给满大人,他也要做一个空泛的阻止的动作。大家落坐,满大人在中央,领事在右方,我在左方,一个中文翻译在主人对面。
好了,寻常的套话开始了:“贵土实在另人惊叹”。“鄙乡就是太热”。大家点燃一支烟,倒香槟酒,满大人请客人吃一块点心。这时候,我们也要给他拿一块,然后领事就举杯,低头,饮酒。大家再寒暄几句,呷几口茶,放下杯子,这个姿势就等于说“我得走了”。我们要阻止满大人再送。互相再作揖行礼,就告辞了。
就这样,我今天一天吸了十根香烟,吃了十块点心,喝光了十杯香槟。这就是等于说,我们做了十次拜访,因为每次都是完全相同的礼仪。
满大人都穿着宝蓝色带植物纹样的长袍,戴着礼仪专用的草帽,帽子是圆锥形的,顶上插着红色流苏和孔雀毛,按照级别帽上还有红宝石或绿宝石。从明天开始,我们要接受十次回访。我还要整整两天在酷暑之中披挂我闪亮的制服行头。
拜访继续,这次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