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8-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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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8-维迪亚爵士的影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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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群居,倾圮破败的砖砌大杂院。下午的太阳西照,烘烤着房子,散发出尘埃浮升的臭气。山坡下方的狭小的砖造建筑物,椽檐紧接,先来后到的住户与亲友多人同锅共炊,我可以听到音乐与闲聊的声音,从炊烟袅袅的地方传来。煮饭的炊烟与笑声:那就是户外生活,人家正在吃喝与烹调与漱洗。我伸手叩向前门时,水桶撞击水槽的声响,以及水花四溢的声音都还不绝于耳。    
    “进来。”奈波尔喊着,语音恼怒不善。    
    我看得出,他不喜欢这个房子。既新又丑,屋内弥漫着混凝土与灰尘的气味,屋里还缺窗帘。    
    “保罗,”他哀求一般地说道,“请坐。”    
    帕特说:“维迪亚,请你继续。”    
    “你听听那些贱货的声音!”    
    “维迪亚。”她又说,企图安抚他。    
    他继续在我刚刚进门之前所做的事情,就着一张张缮打紧密的稿子,高声朗读一段在伦敦某个圣诞告别宴会的场景,互赠礼物与相互举杯祝福的一餐。我臆想,那应该是他的小说稿子,他带到乌干达来完成的那一本。他继续朗读,文稿中叙述泪眼相对的一顿饭,以及情绪,人家啼泣的情绪。    
    他朗诵完毕,帕特双唇紧抿,停顿半晌才开口说话。上一次,我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车子的后座,她毫不掩饰地啜泣,挣扎着说话(“不要再哼哼唧唧了,帕芝”),她的容颜扭曲,发式纠结,泪湿脸颊嘴唇,丰满的胸部随着悲伤颤抖。    
    不过,今天,她却镇定而平静。她像个极为严峻的英国女教师一般说道:“眼泪太多了。”    
    我挨着一张小桌坐下,桌面一张稿纸上,小字打印着一段经过仔细修改的文字,无意间,我也瞥眼带过一览。开头几个字,粗体铅字写着:奈波尔,维迪亚德哈尔·苏拉吉普拉萨德。那是他的“文坛名人录”入场式,除了校对者一丝不苟地沾着黑色墨水注记在页缘上,还有维迪亚工整的笔迹,删掉一个分号,另加一个新近获颁的文学奖项以及获奖日期。    
    他只有在我进门的时候,短暂地中断朗读他的小说。我意识到,他要我听听他的小说,好叫我迷惑不解,兼以铭感五内。我确实相当感佩。他接纳我参与这个朗读仪式。他相信我。    
    他转身对我说道:“你听到那些贱货跟他们的邦戈鼓声了吗?”    
    没有邦戈鼓,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我们可以好好地抽他们一顿鞭子吗?”他自己知道,这种提议委实骇人听闻,不过,他就是想蠡测我的反应。只要见到他人畏缩,他心中就会油然而生一种无害的快感。    
    我们走近窗边,向下探望圮朽的石绵屋顶,屋瓦因潮湿而霉腐。我们看向袅袅炊烟以及芭蕉树丛,看到家犬吠叫,孩童哭号。乌干达城市里的贫穷元素,一应俱全。    
    “他们就欠那个,好好地吃一顿鞭子。”    
    帕特说道:“维迪亚,你说够了没有。”再度强势,不见前些时日的眼泪与啜泣。    
    既然,他高声朗读小说原稿,又以毫无羞赧的坦率邀我倾听,促发我再度请教他所心仪的作家。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他讨厌欧威尔,以及他以阅读圣经与马提雅尔自娱。我带了一本纳博科夫的《苍白火焰》(Pale Flame),就顺便跟他说,我有多么喜欢这本书。    
    “我看过《普宁》(Pnin)。写得很没意思。里面什么也没讲。人家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啊?”    
    “或许是风格吧。”    
    “他有什么风格?都是骗人的,就是要人更加注意他而已。美国人就是喜欢来这套。那些句子都写得漂漂亮亮的。写来干嘛?”    
    他的兴趣,他的热情,全然专注在他自己的作品上面。他认为自己的作品前无古人。之前他从来没有任何类似的作品出版过。想要替他的写作寻找文风影响来源,只会白费心力,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作家影响过他;不论跟任何其他作品相比,他的书都不遑多让;其他人的作品他连模仿都学不像的。我琢磨了好一阵子,才能理解他丝毫不曾怀疑自己自负太甚过,可是,我开窍的那一天,并且确认他的作品独一无二,他确实是个创新大家,就是我俩友谊开展的第一天。    
    有些人误将他文句中明显的贫乏,视为想像力的停顿,或是缺乏擘创风格的企图,或只不过是单调乏味而已。不过,他说,他下笔非常谨慎细腻,每个效果都经过悉心计算,刻意为之的质朴无华。以他的观点言之,他就像在用最简单的素材,重建一座城市模型,好比说,火柴棒搭建的罗马城,城里的桥梁还经得起真人行走于上,赶着推车过桥。他强烈嫌恶文格里的虚矫,痛斥写作时的造作姿态。他说,他从来不给自己的见闻与感受涂粉,同时间,“涂粉”,我从来没听说过的讲法,跟“哼哼唧唧”一样,都增加了我的词汇。


第一部:非洲心仪的作家和作品(2)

    “现实就是一塌糊涂。一点不好看。写作一定要反映出这一点。艺术一定要说明真相。”    
    不过,早先时日,我也曾经对他追索不休,一定要他开出他所师法的作家名单。他耸耸肩膀。“当然,普普通通啦,”他说,“吉米·乔哀斯。汤米 ·曼。”    
    哪些书呢?我还纳闷着,又是什么缘故?    
    “别再看纳布可夫了。读读《魂断威尼斯》吧。仔细注意书里思想的累积。观察每个句子是怎么架构的,又怎么加上去的。”    
    那么,美国作家又如何呢?他总也会有几个看得上眼的吧。    
    “你知道史蒂芬·奎恩的短篇故事《蓝色旅馆》开头第一句话吗?讲蓝色这种颜色的?”他问道,“我很喜欢。”    
    他自己的作品比较能够引为范例,说明散文小说当可以如何复杂与透明。完全原创,不论形式还是内容,都出自清新的想像。其杰出之处并不张扬耀眼──他没有真的用上“杰出”二字,不过,他对自己的作品百分之百的满意,毫无惶惑,书中绝无虚张与矫饰的成分。    
    “《米奎尔街》的表相是靠不住的,”他说,“你再细读一次,就会明白,我是怎么运用我的写作材料的。你读读那些句子,看起来很简单。不过,那本书差点儿写死我了,老兄。”    
    马龙·白兰度读过《米奎尔街》,而且还很喜欢,奈波尔是听两人都认识的一位朋友,小说家爱德娜·欧布莱恩告诉他的这段轶闻的,欧布莱恩还四处广播说,白兰度同样着迷于乳头黯黑的女人。奈波尔很乐见白兰度赞佩这本书,这条小道八卦,令他对那位演员更感友善。他说,他喜欢《8月茶室》这部电影。最近,他电影看得不多,不过,从1942年到1950年间,千里达输入上映的每一部电影,他都不曾错过,直到他离家负笈牛津求学为止。    
    “你知道白兰度怎么说演员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演员就是那种你要不是在讲他的话,他就不知道你在讲什么的家伙。”奈波尔爆出他低沉而深有同感的大笑声,接着又将整句话重复了一次。    
    我回到家的时候,悠默已经上床了。    
    “比比,共吉哇, ”管家丫头低声地招呼我。听起来,她先前应该是挨过骂了,“你的女人病了。”    
    悠默语音暗弱地说,她觉得很不舒服,真想吃些可乐果。我沏了杯茶给她,转身搜寻我的书架,找到一本美国短篇小说选集,里面凑巧收录了《蓝色旅馆》。    
    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隆坡堡的皇宫旅馆外墙漆做浅蓝,色调恰如某种苍鹭鸟腿上的颜色,那鸟被迫要站在各种背景前面,表明立场。皇宫旅馆总是呼喊喧哗不断,相形之下,内布拉斯加冬季耀眼的景致,不过沦为一潭灰暗沉寂的沼泽死水。”    
    然后,悠默站在书房门口,床单裹在身上,像件宽外袍,眼睛畏光地眨着,说道:“请你念书给我听,好吗?”    
    


第一部:非洲悠默怀孕了(1)

    奈波尔满怀赤忱地抱怨着他的房子,我就跟他讲起我家楼上的邻居──某个中年男人跟一个年纪要轻得多的女孩,新婚燕尔──两人整天咯咯傻笑,整间屋子里相互追逐。他们在浴缸里泼水嬉戏,吃饭的时候,碗盘刀叉铿锵嘎响,夫妻隔着房间,大呼小叫的:“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可是,不管他们讲什么,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有时候,他们好像故意闹给我们听似的,拿我们当证人,仿佛要证明些什么。他们做爱的时候,喧嚣无度──她高潮一到就鬼吼鬼叫;尖叫声频率既高,音量又大,就像人家拼命工作,给轮胎充气,或是拿着锯子伐木一样。有时候又像是严刑拷问,人犯口供都是这般折磨强索出来的。    
    奈波尔问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哪?”    
    “新搬来的。从加拿大来的。”    
    “劣货,”他说,“那样不会让你讨厌所有的加拿大人吗?”    
    我说,不会,帕特也笑了。    
    “嗯,我倒是会因此而讨厌他们,”奈波尔说,“你跟他们讲话吗?”    
    “有时。”    
    “你应该跟他们‘切’的。”    
    “你的意思是不跟他们讲话吗?”    
    “我是说,眼睛里没有他们。你就算走过他们身边,也不理会他们。你跟他们‘切’。他们根本不存在。连影子都没有。”    
    甚至连G。 雷赛·迈尔的处理态度──昂首阔步不回头,也谈不上。    
    楼上在床上骑马打仗,摇晃得吱嘎作响,问题是,声音刚刚钻进我耳朵的时候,还只是毫无韵律的呢喃低语,结结巴巴与断续交谈,半推半就,都不过是前戏而已,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随即,床铺就开始左右摇摆,像有只长脚秧鸡在号叫一般,那个女人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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