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觉的神经上施加压力。
——这就是跟男人缔结羁绊的下场。看来妳的羞耻心还不够呢。
滋噜……滋哩……滋喳……
少女每踏出一步,都发出类似水生爬虫类于地面爬行的骇人声响。少女到底是拖着什么东西走路呢?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无暇去确认那个东西的真实面目。
「……我、我——」
——因为他救过妳,所以妳也想拯救他吧。
她抬起头,身边又出现了另一名伫立的少女。这一位约是高中生的年纪,身材高佻,不过从身上所著的打扮与服装判断,依旧可窥见女性特有的体态。少女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在微风中轻飘飘地飞舞。由于少女正好背对着月光朝下俯瞰她,所以她无法辨识出少女的脸形与长相。
不过,她根本不需要以眼睛确认;她知道这名少女的面容。
——与他在一起的喜悦、悲伤,以及温暖。妳想连他所遭受的创伤都一起承接下来,对吧?
少女伸出手,搁在她的脸颊旁。她感觉到某种液体的潮湿触感。
仔细一看,少女的右侧腹部正流淌出大量鲜血,就连下半身都被染成了赤红色。
——卑劣的女人。
双重的说话声响起。
那位较年幼的少女就像影子般紧紧贴在她背后。从耳边传来的潮湿、刺骨寒风,已充分告知那名年幼少女目前所处的位置。
——妳以为只要接受疼痛,就能获得赦免吗?
她无法塞住自己的耳朵,也无法遮蔽自己的眼睛,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指责。就算她能关闭自己的五感好了,蚀刻于左手臂的丝线震动,也会毫不容赦地提醒她这件事。
——妳永远无法获得救赎,因为「妳的存在」本来就是罪恶。
啪地一声。
她的脸颊再度被另一只手给拍上。两位少女的左手,一只从她身旁,另一只则从她后方。一只冰冷,另一只却刺骨到让人误以为被火灼伤。
——对妳的惩罚,很快就会降临了……
两只手缓缓将她的脸推向正面,也就是刚刚她拚命奔跑的方向。
一名少年就伫立于她面前。无机质的月光逼退了不停蠢动的幽暗,同时洒在少年的身上。他直挺挺地站立着,并朝下俯瞰着她。
她的喉咙开始颤抖,甚至忍不住发出「噫」的惊呼。
少年——浑身浴血的少年曲着身子、接近她的脸。他那遭鲜血染红的脸上,眼窝与口腔都被开了孔。从这些面积虽小但深入体内的孔穴中,鲜血与黑暗发出波叩波叩的声响不断涌出。
——妳满意了吗?他变成妳的同类了……?
悲鸣。
她发出犹如能遮断一切讯息的惨叫声,但最后依然被森林的幽暗所吸收,终于化为无形。
※ ※ ※
「!」
她——西周澪——在睁开双眼的同时,将毛毯用力甩开并飞身跳了起来。她随即环顾四周,这才得知自己是在学校的保健室里睡着了。然而接下来她的第二步动作,却不是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或是呼叫保健室老师,而是寻找时钟、确认目前的时间。
等她发现视野中遍寻不着时钟后,便拉开帘子离开病床。室内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只绘有橘色熊图案的小座钟,上头显示现在已经是第五堂课结束后五分钟了。
澪因为陷入昏睡状态所以无法得知此事,其实她的苏醒与相坂和也离开保健室一前一后根本差不了几秒。如果她能早一分钟清醒的话,就能与和也当面对话了。
当澪得知目前的时间后,便铁青着脸迅速从保健室撤离。在倒卧病床之前,她的运动夹克已先被人褪去了,不过她现在根本不在乎这种小事。
她快速穿越走廊,想要一鼓作气冲上楼梯。可是才刚抵达二楼的阶梯转角,就已经步履蹒跚地连站都站不稳。她好不容易抓住扶手避免摔倒,但呼吸却像刚全力冲刺完好长一段距离般上气不接下气。
「……唔。」
澪想驱使自己蹲着的身体重新站起,但肉体响应的速度却相当迟钝。她的神经系统就像被强力撕扯开的橡胶,而肌肉就像吸了过多水分的厚纸板。
这是理所当然的,眼前的她体内几乎没有任何活力。过度消瘦的身体已将脂肪消耗殆尽,
只能仰赖分解肌肉来维持生理机能。一个人只要几天不进食,演变成这种结果是无可避免的。
当然——以澪的情况而论,她这段时间并非粒米未进。更正确地说,她只是把吃下去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而已。尽管她知道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但也只能在用餐时间勉强将食物塞入肚子,只要用餐时间一结束,她就会忍不住迅速冲入厕所,将胃部的容纳物一点也不剩地呕吐干净。反涌上喉咙的恶心胃酸让她感到食道灼热,但却依旧无法控制呕吐的冲动。
由于澪在学校几乎是与和也寸步不离,所以她才会装成有好好进食,以避免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身体不适。旁人乍看下会认为西周澪饮食正常,身体上也没有出现新的伤口,应该暂时没有问题才对。
不过实际上,有自残倾向的人会无视于自己的意志、持续伤害自己的身体。澪就是典型的例子。况且要自残的方法有相当多种。
除了饮食障碍外,她还罹患了睡眠障碍。起初入睡的过程似乎很顺利,但只要一开始作梦,她就会因恶梦而迅速惊醒。接着再重复迅速入睡、又迅速被惊醒的无穷轮回。由于她亲眼目睹了和也的车祸景象,所以入睡后会不断出现相同场景的梦境。这一周以来她的睡眠障碍更加恶化,晚上连半刻也无法合眼了。就算不小心睡着,也会立刻被影像清晰、栩栩如生的车祸场面给吓醒。
「……我真是,糟糕透了……」
澪以忧郁且缺乏坦伏拘语气叹道,并用力扯庄自己的陶口。这种使劲方式与其说是为了忍耐痛苦,还不如更像企图将自己的心脏从胸腔挖出。
「——唔。」
澪咬住嘴唇,把即将倾泄而出的呜咽声费力吞了回去。接着她撑住眼角,警惕自己千万不可流泪,就好像她已经失去了哭泣的权利。
「……唔唔……」
她勉强驱使自己的身体,为了继续爬完阶梯而抬起头。然而,有个人影却站在阶梯的中半段俯瞰着她。
「……妳,还好吗?」
全身散发着远离尘世气息的少年——葛峰昂,正俯视着已奄奄一息的澪。
「妳真的要不顾一切保护他?真的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可惜妳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罢了。虽然我也很佩服妳的毅力——应该说妳太了不起了。或许妳经常表现出自嘲的态度吧,不过再怎么演戏旁人也不会因此觉得好笑喔?」
「……让开。」
「我让不让开妳都无力爬上这层阶梯吧。在舞台夹层就摔下去的演员,根本没有资格站上舞台。」
「……」
澪咬着泛青的嘴唇,不对昂的批评反驳一字一句。她裸露在空气中的双臂与大腿不断颤抖,但这并非全然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
「我看妳先回去打点滴比较好,之后我还有事要跟妳好好谈呢。」
「……我不需要打点滴,也没有时间打,更没有空闲在这里跟你纠缠。」
「可是我很空啊。西周澪同学,我有好多事想问妳。」
昂走下一段阶梯。那听来有点可笑的室内鞋脚步声,却在澪的鼓膜上引发近乎疼痛的震撼。
「一开始我对相坂和也的兴趣远超过对妳。不过——在一个月前的那场车祸后,情况就改观了。现在的我对妳非常感兴趣。是非常、非常……喔。」
昂继续发出啪哒啪哒的可笑脚步声,但对澪来说,那骇人的噪音毫无疑问地象征着不吉之兆。少年的瞳孔正述说上列事实。但即便如此,澪也只能在原地以不规则的呼吸勉强维持身体机能,完全无法闪避对方。
「对,我的确有问题想问妳。例如,能左右钟爱之人的性命是什么感觉,之类的。」
「!」
澪的瞳孔迅速缩成一个点。原先紧紧咬住的嘴唇开始战栗,并忍不住微微摇头,好像在以无声的语言喊着「不要」似的。
澪就犹如在寒风中发抖的雏鸟,但昂对准她的目光却丝毫不放松。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宛若要把澪的反应完全吸收般映照出她的身影。
「是什么感觉?当妳用力推他胸口时他身体的沉重、当他在妳怀中不断失血时身体的逐渐变轻。到底是什么感觉?当他丧失记忆——」
「不要说了!」
昂未完的问题被澪发出的巨大吼声给阻断,难以想象如此虚弱的她还能发出如雷巨响,与自扩音器同时发出、代表导师课后时间已告结束的铃声几乎不分轩轾。
短暂的寂静过后,远处开始响起哗啦哗啦的喧嚣声,今天的所有课程也到此告一段落了。
「……拜托,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什么我都愿意回答。只要跟他无关……」
「……他对妳意义非凡嘛。比起自己,妳更在乎他的一切。」
昂的眼神突然出现动摇。由于这是发生在转瞬间的事,所以澪也无从察觉,然而——
「——真可惜,妳已经太迟了。我姐姐到现在还没有放弃他喔。」
昂耸耸肩,面无表情地以讽刺的口吻道完这段台词。澪听完后虽然一开始感到困惑,但很快就理解对方话中的涵义,脸上的血色也顿时消失。
她一心一意鞭策着已经失去动力的身体,将昂推开,发疯似地拚死冲上阶梯。
「……这样应该够了吧?」
葛峰昂盯着楼梯转角处的地板——或许该说是虚无飘渺的空气——喃喃道着。虽说是自言自语,但口气却充满了感情。
「……嗯,是吗,妳那里进行得很顺利,那我刚才拖延对方就不算白费。看来我选择在这里埋伏还真猜中了。」
昂轻轻点头后再度对空气说道。他到底是跟谁在交换讯息呢?当然,他现在身上并没有带手机,也不像装备有任何小型通讯装置。
「嗯,那就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