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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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洋日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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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在罗教授的实验室里,“原住民”也曾遭到歧视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仍然在盼望着遇到我的同类。而阿文呢?他可以算作我的同类么?    
      伟呢?他总该算作我的同类了吧? 也许吧。我没什么把握。他和于佳慧怎样了?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我顿时觉得无聊起来。我连忙继续放肆地笑,好让自己再回到刚才那有点卑鄙的欢乐气氛中。    
      我和阿文毕竟在用只有我们自己明白的语言交谈。这是我们的特权。我很早就盼望能够和谁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    
      在清华时,我们宿舍的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每每有老乡来访,室友们便操起方言,侃侃而谈。谈到兴起便纵声大笑。而我却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    
      有时他们笑得突如其来,我于是连忙检查一下自己的着装,比如裤子的拉链是否拉紧之类。    
      我多半是自作多情。    
      我曾恼怒他们拥有这样的特权。我的方言就是普通话,所以我似乎没有办法隐藏什么秘密。不过,我也不经常有同学来访。特别是伟认识佳慧以后。    
      那黑皮肤的胖男孩就不若我这般自作多情。 我和阿文虽然笑得嚣张,他却完全无动于衷。 我突然觉得有些内疚,于是提议离开这家快餐店。    
      阿文建议我来开车。他一脸兴奋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专职司机了。    
      我不想扫他的兴。我发动年迈的丰田,把它缓缓驶出麦当劳空旷的停车场。    
      车子如烤箱般闷热。与一个月前不同的是,如今吹进车窗的风也热乎乎的。    
      至少阿文不再打喷嚏了。我想,春天大概已经结束了。    
      中午街上的车子多了不少,应该都是出来吃午饭的人。我们的丰田静静地停在一长队汽车的后面,等待着十字路口的交通灯由红变绿。    
      尖锐的刹车声突然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丰田车的尾部。我从座位上被抛起,立刻又被保险带拽回来,脖子被勒得生疼。    
      我和阿文齐声大叫。我们跳下车,后面一辆巨大的吉普俨然正亲吻着丰田的“屁股”。    
      正是在麦当劳电视屏幕里看到的那辆吉普。    
      丰田年迈的屁股歪歪扭扭地凹陷了进去,后备箱的盖子也高高弹起。吉普虽没有严重变形,但前车灯已经彻底粉碎了。    
      吉普里跳出一个气势汹汹的黑女人。她头发编织成无数条细小的辫子,油腻腻地贴在额头上。她嘴边有一条鲜红的印记,一直延伸到耳垂附近。    
      看上去似乎是口红留下的痕迹,我猜测那不是口红而是西红柿酱,因为她也刚刚从那家麦当劳买过外卖。    
      无论她是正在涂口红,又或是在吃蘸了西红柿酱的薯条,反正错不在我。我于是理直气壮,做好吵架的准备。    
      那女人开口说话,却丝毫没有我所想象的气势。她的声音温柔而惶恐。她连声道歉,然后哭丧着脸说,这下她的汽车保险又要涨了。    
      她也许只是有些着急,从未曾气势汹汹。我突然有些蔑视自己了。    
      我们互留了对方的电话,驾照,和汽车保险号码。没有等到警察来,我们便准备各自开车离开。两辆车子虽然都有所损坏,可似乎并不影响驾驶。    
      没想到,我的驾照在通过路试的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可那只不过是一张临时证明我拥有驾照的纸,那真正的驾照——印着我照片的小塑料片,要到一个月后才会寄来。    
      我又看一眼被撞烂的车尾,心里不禁内疚起来。毕竟,阿文的车是在我手里被撞的。如果我的技术熟练些,说不定可以避开这起意外,我原本距离前面的车子还有一段距离,如果我一直注视着后视镜,或许可以及时把车拐进路边的加油站里去。对于开车这当事情,我毕竟还是很没有经验的。    
      我站在车门前犹豫是否应该把钥匙交给阿文。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内疚。他走到我身边,边安慰我边替我拉开车门。他说车是保了险的,况且错不在我们,自然应该有人陪。    
      他拉开车门时将另一只手按在我的肩头。我的肩虽不窄,却不如何饱满,他应该很容易就摸到肩头突兀的骨骼了。    
      原来他的个头还比我高些。他把手放在我肩头的动作显得很自然。    
      我惊讶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他比我高。也许是因为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年轻吧。 我甚至一直觉得他比我小着很多岁, 但此刻他却做着大人的动作,安慰如孩子般不安的我。    
      然而车毕竟是损坏了。我想我还是应该做些什么。我能够做些什么呢?    
    


第一部漂洋日记(10)

      阿文同保险公司通了电话,得到的答复绝对出乎我们的预料——由于阿文没有为丰田车购买“碰撞保险”,不但保险公司不会赔偿阿文的损失,就连事故责任方——那口边抹着西红柿酱的黑女人——也同样无需赔偿!    
      哪里会有这样的道理?撞坏别人的车子不需要赔钱?难道责任在被撞的人么?谁怪你没有购买“碰撞保险”? 这好比你忘记锁门而家被盗了,盗贼就没有责任,谁让你没有锁门呢!    
      我和阿文一同去见了密西根大学法律咨询处的实习律师。律师和颜悦色地向我们解释,密西根州要求每位车主购买“无过失保险”,车主在购买此种保险之后,对任何自己的汽车对别人的车辆所造成的损害都不再承担责任。 责任的确应该由被撞者本人承担,如果您认为您的车很珍贵,那么您就有责任掏钱为它买昂贵的碰撞保险。    
      那律师说完这番话,摊开双手表示无可奈何。我和阿文只好心灰意冷地离开。    
      我对阿文说,一定是保险公司同州政府暗中勾结,制定出了此等不合理的法律来。    
      我其实丝毫不了解法律,却对法律这两个字有着顽固的反感。尤其是交通法。童年时,父亲用自行车带我上学,令我在学校整日抬不起头来。而我又有什么过错呢?父亲又有什么过错呢?我难道不该痛恨交通法规么?    
      阿文对我的话不置可否,他内心的沮丧却难以掩盖。 我愈发觉得自责了。我突然对金钱产生了强烈的欲望,这欲望比从中国楼丢掉工作时还强烈许多。    
      我要帮助阿文把车修好。    
      可我如何帮助他把车修好呢?我去哪儿赚更多的钱来帮他修车呢?    
      我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我的确心想事成。事故发生后不久,Steve竟然给我又介绍了一份工作——给他的邻居做家教。    
      那天下午 STEVE 吃力地用扳手扳一个锈住的螺钉,一直没有成功。他停下手稍作休息时,突然问我是否对家教的工作感兴趣。    
      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那颗锈住的螺钉上面。似乎在和那螺钉说话一般。    
      他从来不和我闲谈。所以我当时又有些怀疑我的听力。直到他仰起眉毛直视我的眼,把话又重复了一便,我才确认他正同我交谈。    
      看到我一脸的茫然,他竟然微微脸红。我原以为他的沉默来自孤傲。但此刻我突然觉得,或许他只不过同我一样的腼腆内向罢了。    
      他继续解释说,他的一个邻居是一对非常善良的夫妇。他们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眼看就要升中学了,不巧数学成绩很不理想。那对夫妇很想请STEVE给她补习一下,他也很愿意帮他们这个忙,但由于临近毕业,科研很繁忙,于是就想到了我。    
      可在我的印象里,他应该是不如何繁忙的。也许,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做真正想做的事吧。但什么是他真正想做的事呢?和女朋友一起逛街或是看电影么?从没有女孩来实验室找过她,至少,我从没看到过。    
      然而每天下午,当他准时离开实验室时,他总会专注地整理一下头发和衣领。仿佛一天的生活,从此时才真正开始。    
      STEVE 的眼神带着追问的意思,打断了我片刻的胡思乱想。我连忙点头表示同意。我此时最希望的就是挣钱,而这份工作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立刻给他的邻居打电话,确认我的工作。    
      我刻意走出实验室,在楼道里闲转。我不习惯听别人介绍我,即使是用英语。    
      当我再回到实验室的时候,他一脸难堪的表情。我几乎以为这份家教的差事已经吹了。    
      他告诉我他的邻居希望先面试我一下。他说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他希望我不要生气。他解释说他的邻居人虽然好,但却没什么见识,其实他所见过的外国学生尤其是中国学生都很优异。    
      他的解释反而令我有些难堪了,但我同时也为他思想的细腻而感动。我连忙做出兴奋的样子,仿佛对面试已经胜券在握了。我不停地感谢他帮我找到这个机会,顺便催促他帮我搞定面试的时间。    
      第二天我准时到那对夫妇家面试。没想到他们竟然就在校车站旁边,我于是更加渴望得到这份工作了。    
      这家先生和太太同时面试我。他们身材庞大臃肿,行动有些迟缓,果然给人善良木纳的印象。面试时我没有见到他们的女儿。    
      我的精神显然有些亢奋,语气也出奇地夸张。我把数学的成绩完全归咎于方法,而彻底忽视了天分。为了赢得信任,我不惜用自己举例,滔滔地讲述自己上小学时如何讨厌数学,数学成绩如何差,后来又如何得到一位天才老师的教诲,转而成为数学天才,一路过关斩将,从中国最好的理工科大学到美国知名的工学院。    
      其实我的小学时光几乎是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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