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洋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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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洋日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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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高兴,听你这么说。冬哥。”    
      我心里微微一振。阿文果然把我当作哥哥么?或许,他真应该把我当作哥哥才好。    
      而我呢?我配做他的哥哥么?    
      我心里突然又内疚起来。夜色似乎更深了,我已彻底看不清他的表情。    
    


第二部漂洋日记(12)

     那一夜,在我住处门口。我和阿文安静地分别。    
       在他转身的刹那间,我突然希望他能够留下来。不知为何,我有些惧怕那漆黑的地下室。仿佛里面隐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冷不防就把我吞噬了。    
       其实,里面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一台和我年纪相仿的电视机和两只皮箱以外,就只剩下终日轰鸣的锅炉了。    
       我想阿文也应该是希望留下来的。然而正因如此,我却有些惧怕了。怕什么我不清楚,反正超过了对黑暗的恐惧。    
       毕竟,我早已熟悉那黑暗了。    
       我独自钻回自己的角落,捻亮台灯。光线实在是太温柔太矜持,流不满整个房间,遗漏了四处漆黑的角落。    
       灯光却洒上我的面颊。某一侧的皮肤到此时仍能感到一丝温热。    
       我赶忙熄了灯,躺倒在床上。    
       已是盛夏,地下室里愈发闷热。我辗转反侧,长久无法入眠。    
       我忆起东大停车场那高高的路灯,休伦河畔扑水的野鸭,还有中国楼里嘈杂的杯光碟影。    
       在中国楼打工的那些日子是多么寒冷寂寞呢。    
      其实,中国楼的夜晚,应该是繁忙而热闹的。为什么在记忆里,会有寒冷寂寞的印象呢?    
      也许是因为天气吧。那许多个骑着车从中国楼回家的夜晚,风从我脸上吹过。比清华的冬夜还要寒冷。    
       但如今,天气已经很炎热了。中国楼那些寒冷的冬夜已经过去了。我心里一阵浮躁,睁开眼,四周的漆黑便向我压下来,劈头盖脸般的。    
       我赶忙坐起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再次捻亮台灯,灯光似乎变得异常耀眼。    
       我用手压一压那灯罩,灯光立刻收拢起来,一并倾泻到狭小的桌面上。我把小桌收拾得很干净,只留着一套从房东那里买来的电话和留言机。    
       我的手慢慢伸向电话。    
       我要给谁打电话呢?是阿文么?为何脑中不停流过他的电话号码?我又是何时把这号码记在脑中了呢?我的记忆原本是很糟糕的呀?    
       但我为何要给阿文打电话呢?    
      为了他明亮的眼神,十六七岁少年般的笑容,还是温热的面颊?    
      为了他奶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结,还有那合体的西裤?    
      就在刚才,我的胸口曾紧贴着他的衬衫。    
      而就在刚才,我却想到了伟,在那个炎热的下午,他裸着上身,用他的肌肤贴住我的脊背。    
       我如何能够这般长久地憎恶一个人呢?更何况,他还在替我照顾着我年迈体衰的父亲。    
       我的手指马上就要触到那电话了,我却犹豫起来。阿文是很可爱的,他天真的笑容。他瘦却结实的身体,曾经温柔地充满了我的怀抱。 但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令我憎恶?又或许,我令他憎恶呢?    
       我看到自己的右手,食指和拇指都伸开了,其他的手指却蜷缩着。手背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几条嶙峋的骨骼上纠缠着青色的血管。    
      那只手静静地停在电话听筒的上方,似乎已经感觉到它凉爽的温度了。    
       突然间,电话铃声异常尖锐地划破漆黑寂静的洞穴。我浑身猛地一颤。    
       谁呢?这么深的夜里?我抓起听筒。    
       我的胸腔似乎突然变狭窄了,容纳不下雀跃的心脏。    
       我轻轻应了一声,暗暗等待着对方开口。    
       片刻的寂静。然后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很久没有听过的声音,在呼唤着我的名字:    
       “小冬?是你吗?小冬?”    
       声音似乎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虽然微弱,却深沉而且圆润。    
       一时间,过往的一切潮水般向我袭来:观象台前徐徐的列车,卧佛寺昏黄的傍晚,二环路明亮的街灯。。。    
       我感觉到自己的胸腔在收紧,紧得丝毫不给心脏留下跳动的余地了。    
       “是。。。伟?”    
       我嗓子有些沙哑了,声音颤抖着滚出来,却又遇到了舌头的阻碍。    
       这深远的夜,莫非又用一场虚幻的梦境来和我开个玩笑吗?    
       而电话机的听筒却紧紧压住我的耳,似乎要嵌进头颅里去了,那耳廓上凉爽的疼痛却是万分真切的。    
       “小冬,你听着,你别急,千万别急。”    
       我用力握紧电话听筒,手臂却在不停地剧烈颤抖。    
       “小冬,你爸身体不太好,我刚刚送他住进同仁医院,医生说可能。。。”    
       “我爸!医生说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喊叫起来,嗓音变得清脆且洪亮。    
       “小冬,你千万别急,医生说他。。。情况还算稳定。”    
       “别蒙我!快点儿告诉我我爸到底怎么了?”    
      “真的。我没蒙你。不过你还是赶快回来看看他吧,我。。。我得挂了,记住,在同仁医院。”    
       电话里一阵寂静。    
       “我爸。。。他到底怎么了?”    
       我的声音微弱下来。而伟的声音却彻底从电话那端消失了。一个清朗温柔的女声取而代之,她用标准的美式发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挂断,如果您需要拨打其它电话,请先挂机。” 她的声音是那般温柔恬静,仿佛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后,录音也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刺耳的嘟嘟声。    
       最后,连嘟嘟声都停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令人绝望的了无边际的寂静。    
       我奋力丢下电话。    
       回北京去!我必须见到父亲,必须让他见到我!    
       出国前的那晚,父亲曾经对我说了很多很多,可我该死的记忆,却把那些话都统统遗失    
      了。    
       我却偏偏记得,在那苍白的路灯下,伟就站在那里,他仰头看着我。二环路上的明亮的    
      车灯,整齐而有节奏地从他身边流过。    
       明天,我就要动身。我要回到父亲身边。    
       老天啊,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仔细把父亲的话听清楚吧!    
    


第二部漂洋日记(13)

      第二天下午三点,西北航空公司的波音747客机终于笨拙地移上了跑道。    
       我坐在靠窗户的位子。    
       机舱里座无虚席,异常干燥的空气中飘荡着拥挤人群的味道。我很久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了。    
       我蜷缩在这庞然大物中属于我的缝隙里,几乎马上就要睡去。    
       昨夜我整夜未眠。    
       北京家里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凌晨时分,我终于打通了同仁医院的电话。 一位护士告诉我,父亲突发了心力衰竭,院方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出乎我的意料,听到这消息时,我并不觉得震惊。我只是突然间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    
       其实从伟的语气里,我早预感到事情的严重。    
       我连夜打电话到西北航空公司,用我崭新的信用卡,订购了当天飞往北京的机票。    
       这是一张一千九百美元的机票。但在我的银行账户里,仅有几百元的存款。如何还得出?    
       我不想考虑以后的事情了。    
       银行,信用卡,伟,还有阿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此时此刻,我已经坐在这狭小的座位里,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就会见到父亲。这就足够了。    
       飞机呼啸着起飞,而我却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沉沉睡去。    
       恍惚间,冬日的早晨,我坐在自行车的后架上,用力拉住父亲棉衣的后襟。    
       父亲艰难地蹬着脚踏板,奋力对抗着迎面的狂风,风中夹杂着细小的雪片,漫天飞舞着。    
       我把头埋进父亲柔软的棉衣里。    
       狂风愈吹愈冽,呼啸的声音直刺进我的耳鼓。    
       又是恍惚间,雪停了,天空变得格外晴朗。我坐在楼前的井台上,目送母亲的背影渐渐缩小。我哭着喊她,她回过头来向我招招手,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泪流满面地回转过头,扑进父亲宽厚的胸膛。    
       狂风仍在呼啸。    
       我渐渐醒转,风声变作飞机引擎的轰鸣。    
       机舱的灯已经熄了,躁动的人群早已安静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异常清脆,竟然有些令人惊心动魄了。    
       我悄悄拉开窗板,用额头顶住冰凉的窗,窗外漆黑的夜空里,只看到一颗星,就在天空的正中央,异常地明亮。    
    


第二部漂洋日记(14)

       飞机抵达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天阴沉着,看不见太阳。    
       我只随身携带了一只小箱子,并没有托运任何行李,所以几乎第一个冲出机场。    
       我坐在出租车里,看路边挺拔的杨树向身后飞奔, 看东三环路和长安街边的高楼大厦,乌云般向我压下来,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夏利车在建国门拐上了二环路。我终于又看见那古观象台了。它就在我眼前,实在太近了,太高大太真切了,以至于使我有些不敢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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