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日听了栉村涂绘的讲述后,是尽力去理解她的(摆出的姿态也是如此),但实际就是——他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才是他的真心。
他不明白她的心情。
甚至在那之上还觉得——不舒服。
有着自我破坏,自我破灭倾向的人——自残。
而且这种自残还没有理由。
想打破禁忌居然就是理由。
“没办法,享受幸福。”
人类都有那种感情吗?
想触犯禁忌的感情,这种感情不是不能理解,就像栉村涂绘所说的——想按下非常按钮,想按下那不可碰触的按钮的心情,大家,或多或少,任何人都有一些。
但是。
若说到拒绝幸福这种心情上,又如何呢?
换言之,那就是希望自己不幸的想法——就像是对着行驶的车辆冲出去一样。
被自己喜欢的人说讨厌。
对自己讨厌的人说喜欢。
这种态势,这种处事方法,是不正常的,是普通人不会有的行为。
而如果是妖的话——
就像要打断这些思绪,侑子仿如某国女王般一样在沙发上伸了下懒腰,随之她抬起身,将烟管放到茶几上。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带上了那个装饰眼镜。
虽然只值一百零五日元的便宜货,但戴在侑子的脸上,就好像有一种特殊的异样魅力弥漫出来。
似有似无。
“好吧,四月一日,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啊?带谁?”
“我都说是‘她’了,你把她带过来吧。”
带到这里。
带到这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的店。
“但她还在住院啊……”
“她又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左腕骨头有些裂缝而已。要外出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是没问题——”
是没问题。
可是,这样好吗?四月一日不禁迷茫起来。
因为——等价。
“不管四月一日你带不带她来这里,结果都不会改变。我的店可说存在于任何地方,也可说不存在。只要有机缘,无论是谁都可以爬进来。——他们能爬进来,期间也是有着‘他们能爬进来’的必然啊。”
“——必然。”
“必然。”
侑子重复了一下。接着说。
“既然那个人在四月一日你面前展现了‘欲求’——这就算机缘了,也是一种必然。就算四月一日你不带她来,结果也只不过换成我去接她罢了。”
“您又打算强人所难啊。”
“我说了是必然。”
侑子轻描淡写的盖过了四月一日的质疑。
“四月一日,下次你如果再说什么强人所难,我就扣掉你半年的工资。嗯~所以拜托你啦。”
“……如果真到了那种地步,我想即使是我也会辞工了。”
“那就麻烦了啊,要是四月一日你走了的话,我从明天开始要怎么吃饭啊。那我订正一下,如果下次你再说什么强人所难,我就把你作成干花,这样可以吗?”
干花……
她是要把人放在书里当书签吗?
“我觉得……与其这样,您还不如扣我半年工资……”
“哦是吗,反正我也就是问问。不过这次的案例,对四月一日你今后的经验倒还是蛮有用的。”
“我今后的经验?”
“是啊。”
“经验什么的——”
像这次一样的案例。
案例又是怎么回事?
“四月一日,你该不会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在这店里工作的吧?”
侑子说着,卸下了装饰眼镜,她靠近四月一日,把那眼镜交给他。看着她的动作,四月一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把这东西料理一下吧。”
这就玩够了啊。
为了这东西开始付出了很高的车票钱呢,居然如此简单之下,就对这眼镜不感兴趣了。
这一瞬间,四月一日算是切肤体会到了何谓干白工。
自己是为了什么才在这里工作的呢……
“来来,比起那个,去把浇汁咖喱做一做,好让我们开动啊?”
如此说着的侑子,脸上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你不能享受幸福吗?
四月一日小心翼翼地对我提出这个询问。
“幸福——……”
他突然这么一说,让我觉得挺迷惑。
我不是在迷惑这句话的意思,而是——因为他的问题直抵我的根源。为什么他会说中的?我是在迷惑这件事。
太过,
太过率直了。
“你忽然间这么问我,我……”
所以我自然用迷茫的口吻来应对。
虽然这句话是他亲口说出来的,但相对的四月一日却好像自己也无法确认的样子。他含含糊糊的说着,然后不时的偷看我这边一下。
与其说是偷看我,不如说是,他一直——在偷偷盯我的肩膀。
简直就像能看到什么似的。
能有——什么呢?
我顺着四月一日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肩膀,那里当然什么也没有。不可能有的。如果我的肩膀上有东西的话,我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呢?
肩膀——
恶灵到底是附在我的左肩,还是右肩上?
虽然想了想,但这种事始终都不可能啦。
“我的意思就是……唔,那个,您在日常生活中,有感到自己幸福吗?嗯……您觉得自己能接受那种幸福吗?”
四月一日似乎想改变说话方式,但他所说的事情却都是同样的。——就像是初中生把图书馆里的借书内容直接给全班同学发表一样,可说完全没有他自己的意思。
他只是在传达别人的话。他的言论,就给人以这种印象。
“…………嗯。”
不管怎样,先点头再说吧。
昨天。
昨天来探望我的这孩子,叫做四月一日君寻。在我向马路冲出去的时候,他刚好买完东西——所以他才在现场,所以我才对他颇眼熟。我记得他有一张挺可爱的脸,事故前后的记忆差不多都被跳过去了。但我却把他的样貌记得很清楚,人类的记忆啊,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么一说,倒觉得他真是个爱照顾人的孩子。
虽然叫救护车来并不大惊小怪,但是在那之后,还会来探望身为路人的我并送花。这些举动在现在的社会看来,可说是令人惊异的少见了。
也就是说,他是个老好人。
或许他就是打从心底喜欢照顾别人也说不定。
要是我的话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大概我最多就会用手机把肇事车辆的车牌号拍下来,再顺便拍拍现场惨状,然后把相片发送给朋友们。
这样很过分吧。
但这是自作自受啊。
谁让你在红灯时分跑到马路上去呢?
明明知道会被碾到。
这些道理,我想四月一日也都明白。
但他却还是——只能说他是老好人了。
异常的老好人。
四月一日到底是为什么才要卷入这种麻烦的事情中呢?为什么要跟我这样麻烦的人扯上关系呢?他昨天探望我还能用好心肠来说明——那么,在他经历过那种遭遇之后的今天,他居然又来了。
虽然我确实在那之后道歉,而四月一日也说原谅我。
不过,难道他有被虐嗜好吗?
如果以这种视点来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长着一张颇为薄幸的面孔。就像是恋爱失败友情关系破裂整天被上司欺负的感觉……
“啊咧?我怎么觉得……似乎有人在想一些颇为不礼貌的事情……是侑子小姐吗?”
四月一日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
他的直觉真不错。
不过那个侑子小姐是谁呢?
“啊!难道是百目鬼吗?可恶呀,百目鬼那家伙……哎啊,总而言之栉村小姐,我昨天不是问了你挺多问题吗?那个……嗯……那之后我一直在想,虽然这有点难以启齿……不过我觉得,果然事情还是挺奇怪的。”
奇怪。
这种事我很清楚,不用你特别说明。
“所以……那个,您没打算过要想想办法吗?”
“你说想办法——”
“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啊,虽然这次只是以左腕受伤便了结了……但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事件的话——”
“不是这之后,而是迄今为止一直都是。虽然我不了解这来路不明的欲求的原因是什么,但我是和这‘欲求’一起一路走过来的。”
“…………”
“想来也不可思议,确实不可思议。我是不是对自己的幸福没兴趣呢?——或许是这样吧。我、从过去开始,对于获得幸福这些事就不是很积极。”
我曾经听说过,日本国是保护并提倡国民的幸福追求权利的。要照这样子看来,我不仅是放开了权利,还将它践踏在脚下。
因为我连生存这件事也要否定似的。
明明不想死的啊。
“别人越说不可以便越想做……即使这理由听上去很孩子气……但,正因为孩子气所以才好理解,这是一种最简单的说明方式啊。四月一日同学,您应该也有这种心情吧?你现在,也正体验着这种感情不是吗?”
“我虽然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但是,听完栉村小姐的话,我觉得栉村小姐的情况已经不是事件的直线发展——已经到了,脱轨的地步啊。”
脱轨。
这是他自己考虑得出的答案吧,而且是充满了确信的话语。并且——也确实被他,说中了。
他说中了根源。
“我呀。”
所以,我就这么说了。
“是很丑恶的。”
“……丑恶。”
“我跟一般人……完全不一样。你看着我,应该都会觉得不舒服才对。”
“不舒……服。”
“对,就是那样的。正如四月一日你所说,虽然那种‘欲求’任何人都有,虽然我想把问题平淡化……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我明白的。
就像越奇怪的人,越会主张自己是正常人一般——我自身的情况就与此相符。我总是想把那种“脱轨”拼命延续到“正常”和“理所当然”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