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也许吧,等你长大的时候。”她说。她为什么那样说?她似乎不知道,我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哪天他们就会来抓我们,小孩儿就要被枪毙。我不会长大的,我不想长大。
曼纽拉合上影集,我想再看看,可她没时间给我看了,为分散我的注意力,她给了我一个礼物。“这个,”她说,她把一张照片放到我手里,“玛丽卡·洛克,你更喜欢她是不是?我有许多她的照片。”
我高兴得快没有呼吸了,把照片紧紧地贴在胸口。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0、多么有天赋的演员
这些演员都是高个子男人,明亮的眼睛,不间断的笑声,他们都很喜欢我。“我们的小朋友。”他们这样叫我,让我感到很骄傲。他们当中的一个,塔杜施,一个瘦高的男人,有时他把我放他肩上,带着我在屋里转圈。这种感觉非常好,因为东西从上面看完全不同,我感到我好像能飞了。我能够看到塔杜施头上有一小块秃顶,水晶的树枝形的灯上面有灰尘。
“现在一片森林朝登斯内扑面而来。”海丽娜呻吟着说,指着角落的炉子。我似乎看见了森林,它们真的在那儿。我看见了演员们正在与之谈话的隐形人,我爱表演!
曼纽拉和其他演员相互读着厚书上的内容,他们转动着眼睛,在屋子里昂首阔步,对彼此互相叫嚷。我努力地模仿他们,“给我拿手帕来。”我尖叫着,他们都笑着鼓掌。他们说我有表演天才,这使我感到非常地自豪。
表演大多都跟“爱”有关,一个像巧克力一样的词:“恋爱”。我问曼纽拉她是否在恋爱,曼纽拉笑了,绯红了脸。“这个问题你以后再问,小草莓!”
我坐在装得满满的盘子旁,里面盛的是厚厚的褐色肝脏片,这对补血非常好,他们说。我憎恨肝脏,我憎恨血。
妈妈和克尔尼克娃夫人正在聊天,我偷偷地溜掉了。杜德克的房间里没有人,我踮着脚尖溜了进去,试图爬到床下面。但是床下没有足够的空间,有什么金属的坚硬的东西在床下:枪。我认得,那些穿长靴的人总是带着它们。床下也有一些小的圆形的闪亮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很容易滚动……
我听见有人大叫起来,我吓得一缩。克尔尼克娃夫人正站在门口。我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苍白、愤怒。
这些大人说我的行为太糟了,甚至曼纽拉也跟我生了气。因为我现在知道得太多了。你们明天早上必须走,克尔尼克娃夫人愤怒地说。又一次,妈妈的嘴唇变得白了薄了,我们不得不走。但永远都不可能走。
因为晚上穿黑亮靴子和金纽扣制服的人又来了。
打开!
继续!
快点!
起来!
远远地我听见了喊叫声,我在毯子下蠕动着。我知道这个,这太熟悉了:靴子踏在楼梯上的声音,砰的关门的声音,拳头砰砰重击的声音,狗快速呼呼喘气的声音,男人嘶哑的发号命令的声音。
现在他们在大厅里,他们从头到尾地查每样东西,厨房、起居室、曼纽拉的房间、杜德克的房间。他们走近了祖母的房间,我们的床边。克尔尼克娃夫人告诉我们说,不论什么时候有搜查来就让我们假装睡觉。我在我的被子下一动不动,我能听到妈妈怦怦的心跳声,就像在犹太人区一样,她的恐惧,她僵硬的身体。我听见祖母假装打鼾的声音。
他们破门而入,拉开灯。我困倦地眨着眼睛,但同时我已经绝对地清醒了。
“这是我生病的母亲,这是陶菲拉·里戈卡,从热舒夫来的我的堂妹和她的孩子。”克尔尼克娃夫人以一种紧张的声音解释道。
“身份证!”两个穿皮靴的人中的一个吼道。
妈妈坐了起来,揉揉她的眼睛,假装她刚刚已经睡着了。我马上能判断出她不是一个好演员。她一片忙乱,把我们的身份证件从床下面的手提箱里找出来,交给穿制服的人。他们注意到妈妈的手在颤抖了吗?可能他们已经习惯于看到人们这样了,但这有可能惹怒了他们,他们因此而怀疑地看着我们。
我从床上跳下来,跪到地上开始祈求他们,妈妈告诉过我,这样做他们就不会怀疑到我们是犹太人:“圣父呀,天堂之圣父……玛利亚,上帝之母,可怜可怜我们吧……”
我不断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糊涂了又重新开始:“圣父……”
穿皮靴的人犹豫了一下,他们停住在开着的门旁,盯着我。其中有一个士兵看到我床头柜上玛丽卡·洛克的照片,用两个手指夹起来,看了好长一会儿,笑了。然后他对另外一个说了些什么,他们就走掉了。
“小草莓表演得太好了!”曼纽拉说,亲了我一下。“干得非常漂亮,多么有天赋的演员!”
我们都蹲在奶奶的床边,仍旧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大人们低声地相互交换着意见,我坐在曼纽拉的大腿上。他们允许我们留下来了,甚至可以睡在杜德克的房间里,睡在宽宽的下面放着枪的大床上。杜德克不得不睡在祖母房间的沙发上。
我感到非常骄傲,“我们有足够的空间了。”我对妈妈说,当我们提着手提箱,站在杜德克宽敞漂亮的房间里时。但她好像并不很高兴。“那是因为我表演得太好了。”
我摸着杜德克床上方挂毯的花朵,用手指追索着弯曲的花纹。在新床上我睡得很好,蓝色的百合有一种镇静作用,它们好像唱着歌催我入眠。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1、都是危险
妈妈穿好了衣服,在这个寓所里,我们都自己穿衣服,除了祖母,她现在还在睡觉。
我跑着去拿我的衣服,迅速地把玛丽卡·洛克的照片丢进我的手提箱。
“别跟我来,”妈妈说,声音有点颤抖。
我看着她,感觉很惊讶。
“你呆在这儿,”她解释道,“和巴伯西亚·伊斯代斯卡呆在一起。我出去有点事,很快就回来。”
我慌了,抱住她的腿。
“我也去,”我呜咽着,“我要和你一起死!”
妈妈努力地扳开我的手,“你不能去,”妈妈说。“这太危险了。”
“求求你,妈妈,”我央求着,像刺球一样抓住她的腿不放。如果她自己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吧,”她说,看到甩不掉我,她叹了口气,“但就这一次,听见了吗?你不能讲一句话,听清了吗?把你的手提箱放这儿。”
她给我擦了擦鼻子,我吻了妈妈一下,我知道她实际上很高兴我能跟她一块儿去。
门上的铃咔哒咔哒地响了。
我们走进一家美发店。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屋子里到处都是镜子,弥漫着花香。剪掉的头发覆盖在地面上。一个男人脸上涂满了泡沫;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脖子上系着一块布,头向后仰着。一个瘦瘦的微黄色头发的男人用一把长长的银白色刀刮去这些泡沫。
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读着杂志,她的头发有许多金色的小卷,红红的嘴看起来和曼纽拉用彩棒涂完后一样。明亮的一圈金发,像耀眼的太阳一样,落在她的脚四周。
微黄色头发的男人转向妈妈问:“您想做什么?”
妈妈说:“我想做一个电烫发。”
这个人没做什么能察觉得到的动作,“很抱歉;请您稍等一下。”他对坐在椅子里的那个男人说,把银白色的刀放进罐里。然后他和妈妈走过一扇门帘;到后面的屋子去了。
我被这些有趣的东西吸引住了,只是站在那儿,像生了根一样。许多彩色的小瓶,各种尺寸的梳子,一个形状奇怪的水槽,神秘的小罐,架子上许许多多的小容器,靠墙处一个大机器看起来像银色的大帽子……
这时金发碧眼的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我在镜子中的样子,红红的嘴唇向我微笑。
我也向她微笑,这个女人金发碧眼非常漂亮,她看起来感觉非常好。什么东西吸引了我,这种感觉非常强烈,使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跑向她,爬到她的大腿上。
她对此有点惊讶,“唬,”她友好地说,“是谁呀,坐在我的腿上?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要回答,突然记起我不能对任何人说话。我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你忘了你的名字了吗?”这个女人问,又对我微笑。
这时,正好妈妈从后面的帘子走了出来,后头跟着微黄色头发的男人。他们都盯着镜子中的我,我意识到妈妈眼中流露出的惊骇,马上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的小女孩叫什么名字?”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问妈妈。
妈妈搜索着字样,“啊……罗玛……”她说,“罗玛,到这儿来,我们该走了。”
我完全觉察到她声音中的那种胁迫感了,我迅速地从这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的大腿上爬下来,跑向妈妈。妈妈抓住了我的手。
“那好,下次再来。妈妈对微黄色头发的男人说,他开始用刀继续给那个男人刮脸,点点头。
“再见,罗玛。”金发碧眼的女人在我后面叫。我不敢回头,门上的铃又咔哒咔哒地响了,我们离开了这家理发店。
“那个女人是德国人,”妈妈对曼纽拉说,“我敢肯定她就是德国人。”
妈妈仍在生我的气,现在她又开始跟克尔尼克娃夫人谈论小孩子应该知道些什么,小孩子不应该知道什么的话题,如果有人问她,她应该说什么等等。
我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个问题,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危险。
我感到内疚,盯着餐桌上妈妈包过正在水槽里清洗的蔬菜的报纸,我已经认得几个字了。曼纽拉教我的,我想让她们认为我正在读报纸,这样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