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清楚我在哪儿,我是谁。
“你现在叫罗玛·里戈卡,”妈妈低声地凑在我耳旁说,“不要忘了,永远都不要忘,不论发生什么。”
这群工作的人围住了我们,一切都在不引人注意当中完成,他们迅速地把我抱上车,把我放在手提箱当中,把一条毯子扔在我的头上。他们哗啦哗啦地清理着桶,车的轮子在鹅卵石上弹跳着,我听见扫帚咯吱咯吱有规律的声音,扫着带血痕的雪。我们摇晃着通过这扇大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雅利安人世界的大门。
在我们的身后,是一个几乎已经完全为人所弃的犹太人区。
就我而言,我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
我和妈妈离开犹太人区是在1943年3月14号,几年以后,在我听到或看到《辛德勒的名单》以前,就明白了这一天的意义。
1939年3月3日,成百万的犹太人居住在波兰,远远超过在欧洲其他国家的数量,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住在城市里,犹太人占到波兰总人口的14%。在14世纪,波兰伟大的卡西米尔国王把犹太人带到他的国家,以促进其经济、文化的发展。与欧洲其他国家发生的情况大不相同,只有一小部分犹太波兰人被同化了。
迅速地,在1939年德国占领波兰之后,他们开始制定一系列的法令,来管束犹太人。他们要求犹太人登记,发给不同的身份证,并强制犹太人戴上戴维王之星。犹太人的银行存款被冻结了,财产被没收了。犹太人不能再有偿地被雇佣,不准犹太人旅游、开车,养宠物,某些街道、商店、饭馆也不许犹太人进入。
强制性的再定居开始了,犹太人被强迫定居在城市最破旧的地方,他们也可以离开这些“居民区”,但惟一的办法就是做苦力。他们远离城市其他人口,他们不得不工作,为了那低于基本生活费用的工资,甚至于没有工资。他们在生产德国人备战所需的食品工厂里工作,或者做其他仆人的工作。过分的拥挤、饥饿、疾病、流行病和死亡是犹太人区每天生活中的一个现实。
在战争开始的阶段,大约有60,000犹太人生活在克拉科夫城,估计有225,000人生活在克拉科夫省,克拉科夫的韦沃德什普。只有15,000在战争中生还,很大一部分是借助于波兰人的帮助。
1941年3月,克拉科夫城的犹太人被塞进大约320所破旧的即将坍塌的房子里,过去是工人居住区,在维斯图拉河的右岸。最初犹太区大约住着17,000居民,后来在1941年5月,克拉科夫城郊外的犹太人也被安置在了这里,“每个窗口”的人数从3个增加到4个,卫生条件极差。
处在严密监视下的犹太人区,最初由墙包围着,后来又在上面装上了倒钩铁丝网。没经允许,一律不准出入,否则就要被处死。继续增加的残酷强制的手段,恶意残忍的围捕占据着犹太人的生活,整日整夜。只在1941年秋天,就有大约2000个犹太人被驱逐或被当场杀害,尤其是那些没有证件或没有工作的,这些大多数都是正统的犹太人。
第一部分 记忆的底谷11、“无犹太人”区
1942年1月,万塞会议的召开决定了“对犹太人问题的最终解决办法”,驱逐早已经开始,但是到那时侯仍没有商订办法来清除犹太人。
1942年6月,无数的犹太人被射死在克拉科夫城的犹太人区,紧接着在随后的两次大规模“行动”中,德国人开始实行他们的最后政策———驱逐,成千上万的人被聚集到一起,直接运到灭绝集中营,并在那儿,残酷地杀害了他们。而这仅被德国人视作他们行动的开始。
1942年10月28日,另有6000名犹太人被驱逐。德国人把大约12,000到15,000人抓捕到了灭绝集中营。留下的被驱逐到帕兰斯索集中营,刚刚在城市边缘的两块被毁的犹太人墓地处建立。
同月,犹太人反抗组织ZOB炸毁了城市中心的斯格纳瑞咖啡店,埃斯普兰达,还有斯卡拉影院。
1943年2月,残酷的SS温特斯图姆班福尔·阿蒙哥特接到了来自帕兰斯索的命令,关押在集中营的人数急剧上升,从2000猛增到25,000。许多人都被活活地饿死,也有被繁重的体力劳动所累死,还有的被疾病折磨死,抑或被残忍地打死,许多人眼巴巴地被哥特人凶蛮地杀死。
现在已减少了的克拉科夫犹太人被分成了两区:A区、B区。A区是有能力工作的人,B区是没有能力工作的人。
为了节省弹药,仍旧剩下的犹太人区的孩子站成一排,然后每个用一发子弹打死。安全武力的人,配斧头和铁棒,他们负责彻底清除任何隐藏在犹太人区的生存者,这些被发现的或者被打死,或者被发配到普拉佐。
1943年3月13日11点钟,接到SS奥伯格鲁盆福尔·谢恩耐尔的命令后,犹太人理事会宣布在3点钟以前彻底驱散犹太人,划到A区的犹太人被发配到帕兰斯索,在B区的直接被装到火车上,拉到东部他们的死亡之地。阿蒙哥特携着武器,后面跟着他的狗和一队人,疾步走过几乎已经空了的犹太人区,据说在13号到14号的几小时内,有几千人被当场射死在这里。
犹太人区现在已被宣布为“无犹太人”,也就是“清除了犹太人”。在1943年11月,犹太人区被彻底清除。残留的墙也被拆除,这片区域对想住在那儿的波兰人又重新开放。
1944年末,运回的男人、妇女、孩子被直接运到了死亡之地奥斯维辛、毛特豪森、罗森,最后一批从普拉佐运回的人在红军到达的前一天到达奥斯维辛。
今天,大约有100个犹太人登记成为了克拉科夫人。
第二部分 克拉科夫人1、奇怪的名字
克拉科夫是巨大的、陌生的、可怕的,雨夹雪的日子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我从没见过那么多房子,那么多马拉的车,那么多有轨电车。除此之外,这个城市似乎非常压抑,几乎是寂静无声的。很少有人在大街上停留,他们都匆匆忙忙。我和妈妈都快冻僵了,我们走得非常快。我们提着手提箱,衣袋里装着我们的亚利安人身份证,上面写着奇怪的名字:“里戈卡”。我们的心怦怦直跳。
妈妈走得非常快,对于我来说,太快了!我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跟着她。没有人注意我们:一个高个子金头发女人和一个金发红外套的小女孩,提着手提箱,毫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在战争,人们正忙碌地东奔西走。
妈妈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感觉到她有多紧张,她为这明晃晃的白天,数不清的街道小巷而感到多么地慌乱。但是她知道怎么走,我们避开了主要的街道。她下定了决心,继续往前走。她走得越来越快,她感到害怕,我知道她在寻找一间特别的房屋,一间能使我们感觉安全的房屋,一处我们新的藏身处。现在,她停下了,紧张地四处看着,呼吸非常沉重。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恐惧在急剧增加,她迷路了。
对面街上的一个男人用钥匙打开他的店铺,向我们投来一眼怀疑的目光。马上走!妈妈又赶快地朝前走,拖着后面的我。我已经疲劳了,筋疲力尽了。可是我仍旧不敢抱怨。
又一次,她停下了,紧张地四处看,没有人跟着我们,没有人追我们。
或者,什么声音!?
妈妈突然畏缩了一下,在我们身后的人行道上有脚步声。走近了!
哦,只是一个拖着袋煤的老太太。她低着头,拖拽着走过我们,连头都没抬起来。
再一次,妈妈停下了。她是在想什么,还是太累了,走不动了?“走这边,”她的声音非常坚定。我能感到她有些放松下来了,因为她现在知道我们在哪儿了。我们沿着一条长长的街道走了下去,尽头是一个大石门,紧接着是一所院子,里面矗立着高高的老房子。
“就是那儿。”妈妈低声说,再走一点儿。
这条街对我们来说,似乎是没有尽头的,但是我们毫无选择,只有继续走。
似乎走了很久,但是我们到达了,我们最后终于到了!
突然,从弓形门的隐蔽处,闪出一个男人。制服上的金扣子闪闪发光,黑色的桶靴隐隐地闪着。黑色的小胡子,小而锐利的眼睛。
“站住!警察!”他用波兰语对妈妈喝斥道。“给我看看你的证件。”
我感到一阵颤抖立刻像针刺一样传遍妈妈全身。她松开我的手,放下手提箱,喘着粗气,翻找她的口袋。
“在这儿。”她结结巴巴地说,把我们的新身份证件交给了他。
他接过证件,开始一页页地翻看,看看照片,看看妈妈,又看看我,又看看照片。
“里戈卡,”他说,单把姓名提了出来,歪着他的一边小胡子思考着,“你是亚利安人吗,里戈卡太太。”
妈妈点了点头,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男人咧嘴笑了,他的小胡子猛的一抽。
“你在撒谎!”他大声吼叫着,“你是犹太人!我认得你,我知道所有的一切,你已经不是我在这儿抓到的第一个犹太人了。跟我到蒙特鲁匹奇去。”
我不知道蒙特鲁匹奇是什么地方,但从妈妈的表情,我知道那意味着死亡。我们落入圈套了。
妈妈全身颤抖,又一次翻找她的口袋。
“求求你,”妈妈祈求道,把什么金质的东西塞到他的手里,“求求你,放我们走吧……只有我和孩子……”
他拿着首饰,仔细咂摸着,用他黄色的大牙咬了咬。然后把首饰放进了口袋。
“好吧,”他咕哝道,但是他的小胡子又颤动起来,他咧嘴笑道,“哼!你想贿赂我,你这个犹太垃圾,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到蒙特鲁匹奇去!”
“等等,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妈妈的脸雪一样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