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道:“先生不是巍然故我吗?朝廷还是倚重您的。”
“你别给我吃宽心丸了。”李鸿章苦笑道,你猜太后怎么着?她把这些奏折一古脑发给他本人,这能是好意吗?恰这个时候,左宗棠又从西北调入京师加入了军机,这位左大人什么时候都只知道一味地强硬,李鸿章能不成为众矢之的吗?
刘铭传说:“老师也不要一味坚持己见了。连您的女婿张佩纶不是也强硬主战吗?”
“是啊。”李鸿章大不以为然,张佩纶刚刚被任命为会办福建海疆事务大臣,李鸿章说他这人,驾不住别人三句好话,动辄以清流领袖自居,纸上谈兵,早晚有吃苦头的时候。
刘铭传安慰道:“老师不必过分苦恼,顺应潮流吧,中国也应该自强了。老师也是一片苦心,只是殊途同归,不为世人所理解罢了。”
“无非是说我卖国、误国嘛!”李鸿章不禁长叹一声,苍天可鉴。手中没钱,没有利刃,又要装,吓唬人是吓唬不住的,谁愿背这个骂名?在这个任上,没有办法呀,只好自己解嘲: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说罢又大笑。
刘铭传小声问,听说上头把办海军的银子挪去修颐和园了?有这等事吗?
李鸿章嘘了一声,讳莫如深,小声叮嘱他,到了京城,耳目多,千万小心,不要祸从口出,这种事,问都不要去问。
看起来是真的了。刘铭传也不禁叹息连声,他听说日本办水师,贵族捐款,王太后带头把首饰都变卖了买兵船。咱们可倒好,倒过来了,拿了军费去修园子……
李鸿章如同没听见,喝茶的动静极大。
炮声来自通往谅山的公路上。
密密的热带树木掩映的公路上,一眼见不到尾的法军正源源开来,前面有尖兵开路,后面是主力部队,再后是运输队。法军的重炮架在公路旁的山上,向远处轰击。
轰击的目标冒起阵阵烟火,那里正是中国驻军的地方。
法军中校杜森尼骑马走在队伍中,他命令加快行军速度,按照远征军司令米勒将军的命令,他们要直捣谅山,那就必须扫清障碍。。
一个少校报告,前面有两支中国军队驻扎,一是刘永福的黑旗军,一是记名提督刘盛蛟,人数比他们多。
杜森尼不屑地说:“在我们的大炮底下,他们不过是一堆肉泥。!”他认为中国人输了几仗,吓破胆了,绝不敢再战。
狂妄的杜森尼打错了算盘。
此时刘永福和匆匆赶来的刘盛蛟正在紧急议事。
刘永福已经从探子口中得到情报,法国军队由杜森尼率领,有两千多人,看样子是通过这里去抢占谅山。
刘盛蛟明白,谅山一丢,越南全境也就完了,无论如何也要狠狠地打,挡住法军的攻势。
刘永福说:“那还用说!在我这,没有那个降字,不过有朝廷的明示,先礼后兵为好。可派人去交涉。”刘盛蛟同意,但谈判是为部署抵抗赢得一奌时间。
这时又传来炮声,革职待罪效力的提督万重暄进来,说:“法国人在向我们营地开战,我们还不还击?”
刘永福命令调好炮口,先不打。叫万重暄带几个人去,带一封他和刘军门的信,先警告他们,如果法夷一意孤行,我们绝不客气。
看势头,这次法国人来者不善啊,刘盛蛟估计,是不是法国兵舰开过来了,是想要大动干戈的先兆。
“兵来将挡,没什么可怕的。”刘永福对万重暄说,“你虽因上次兵变革去提督,但仍在军中效力,望你好好干,将来我们会向朝廷为你请功,请求开复。”
万重暄说:“谢谢,我走了,绝不辱使命。”
通往谅山的路上杜森尼正加紧催军行动,一个参谋过来敬礼:“杜森尼中校,中国人派来一个提督送了一封信来,他在前面等你呢。
杜森尼一边命令军队,继续北进,不要减速,一边答应去看看他们的辫子将军要干什么。他被参谋带到路旁一块石碑前。
这里原有长亭,早已坍倒,亭中刻着汉字的碑也倾倒了,此时万重暄带着几个哨官、士兵在这里等待。透过路边的树丛,可见朱丽娅洗浴的那条河,正从这里转弯流去。杜森尼骑马驰来,围着长亭绕了一圈,飞身下马,马鞭在马靴上敲着,傲慢地走过来,打量万重暄一眼,问他的帽子上为什么没有珠子呀?他的脑后也没有野鸡翎啊,他明白这是品级官职的标志,没有这个跟他谈判,是不是官太小了?这被看成对杜森它的轻蔑。
哨官马上声明,他是军门,军门是武官从一品官。
翻译译过来,杜森尼耸耸肩。
万重暄倒也实在,他说下官所以没有顶戴花翎,是革去了,也就是撤职了。
杜森尼抓住了理,撤了职了就什么也不是了,那他有什么资格当特使?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万重暄顶上一句,撤了差,仍在军中效力,怎么没有资格?
杜森尼是在拖延时间,便东拉西扯地说他感兴趣的是将军因何被撤了职?贪污、玩女人……问他能不能告诉他,说罢狂笑。
万重暄很生气,叫哨官把信给他,然后对他说,自己所以被革职,是因为对法国人作战不利,但下次不会手软了。
“好啊,我就愿和不手软的人较量。”杜森尼把信交给翻译,翻译看着,替他译过来说,刘永福刘军门说,法国军队应恪守约定,不能向北开,否则他们会不客气。
“笑话,”杜森尼说,“我们法国人是听别人指使的吗?”
见谈不拢,万重暄说:“既然你这样不讲道理,我们愿意奉陪到底。”说罢对随员说:“走,我们不对牛弹琴。”
但杜森尼说:“对不起,你们走不了啦!”回头叫人把他们绑起来。
万重暄大惊,几个人挣扎着,无济于事,万重暄申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抗议。
杜森尼认为那是你们中国人一厢情愿的规矩,我们法国人不予理睬。
这时椰林和鱼尾葵后叶子一动,朱丽娅从树隙中露出头来,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杜森尼宣称,三天内,他必须占领谅山。他是奉命北进的,有他带领的强大的军队,他能直捣中国的北京。
万重暄骂他太狂妄了,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是无耻小儿。
杜森尼向他的部下发布命令,火速向琼山开进,如果清军抵抗,就用大炮轰,也用不着再和他们罗里罗嗦地谈判,我们的大炮替我们说话好了。
万重暄又叫:“我抗议!放我们走!”
杜森尼说他从来没有押着俘虏进军的习惯,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他拔出了左轮手枪,对准了万重暄。
树后朱丽娅紧张地望着。
同时有十几个法国士兵向万重暄等人举枪。
一阵排枪响了,这几个信使全部倒在了石碑后面。
朱丽娅吓得闭上了眼睛,待法军离开后,朱丽娅沿河边小路快速跑去。
朱丽娅一口气跑回刘盛蛟的中军帐,把自己所见一一作了报告。
刘盛蛟气愤已极,立刻下令,按事先会商的策略准备打仗,给法国人点颜色看看。
越南观音桥炮声隆隆,枪声越来越激烈,刘永福的黑旗军,还有刚刚赶来支援的潘鼎新军,与刘盛蛟的军队从三靣堵住敌军去路,山坡上展开了空前的激战。战斗相当激烈,很快展开了肉搏,马队与步兵搅在一起,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刘盛蛟挥着马刀冲入敌群,左突右撞,一连砍倒四、五个敌兵,忽然发现杜森尼正要跨上战马逃走,他拔枪射击,击中了那匹马,把刚刚骑上去的杜森尼摔了下去,刘盛蛟纵马过去,刚要举刀,从左面拥来十多个法国兵,同时向他开枪,刘盛蛟的座骑连中数弹,倒在地上,刘盛蛟被摔出几丈远,刀和枪都丢了,他正想在尸体中间抓一件武器时,杜森尼手持一把军刀从地上爬起来,狞笑着向他逼近,他连忙向后退。杜森尼双手举刀过顶,凶狠地劈来,左一下、右一下,赤手空拳的刘盛蛟左躲右闪,眼看危机,突然侧面响了一枪,正击中了杜森尼的腹部,他咕咚一声倒地,刘盛蛟扭头一看,救他一命的竟是朱丽娅,她手里举着短枪,枪口还冒蓝烟呢。刘盛蛟跑过去,对她大喊:“快走,危险。”
朱丽娅不慌不忙,掖起枪,指指袖子上的白袖标,她是带人来战场上抬伤兵的。
躺上地上的杜森尼并没有死,他震惊地望着走过身边的朱丽娅,用法语说:“法国人?法国人在帮他们作战?”
朱丽娅走近他说:“中校先生,我是替上帝与邪恶作战。”当刘盛蛟把刀指向杜森尼胸口时,朱丽娅却又说:“放了他吧,他受了伤,手上已经没有武器了。”
刘盛蛟心有不甘,但还是没有把刀往下刺。他转身又向战阵冲去,山坡上尸体纵横,法军已经开始退却了,汤浇蚁穴一般。
不管怎么样,观音桥事变让法国总理府滿意地找到了与中国正式开战的借口。
总理茹费理显得十分兴奋,对殖民部长斐龙海说,法国期待的事情发生了,观音桥冲突,让我们握住了一张王牌。
斐龙海告诉他,米勒将军的电报里称,我们付出了伤亡98人的代价。他们心照不宣,明白这是大大缩小了的数字。
茹费理说,死伤士兵这固然可惜,可在整个法兰西的棋盘上,这点代价是微不足道的。现在,法国终于可以发难了。他已经致函给清朝驻法公使李凤苞,向他们抗议。只要法国方面一口咬定观音桥事件是中国人挑起的,是他们的预谋,法方便可以提出赔偿乃至进兵要求了。
斐龙海建议,也要叫驻在天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