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和随员都已上了海晏号兵轮。正要抽跳板启锚时,一个骑马的人急驰而来,高叫:“爵爷等等,慢开船。”
站在甲板上的刘铭传摆摆手,船长室里站在船长身边的石超对他说了句什么,跳板又不动了。信使下马,跑上船来,双手呈上一份电报:“爵爷,上海电报。”
刘铭传看了电报,心里想,怪呀,蛟儿怎么会在上海?越南全部弃守了?退到广西、云南罢了,怎么一退退到上海了?这电报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反正李中堂也要他先到上海,万无一失才能去台湾。见了刘盛蛟就全明白了。
石超和陈展如看了电报,石超分析,他肯定是在外国人的报房里拍的,怕泄露机密,才用了隐语。
陈展如猜测,说海上有鲨鱼出没,是不是指法国兵舰啊?
石超说:“正是。”
刘铭传说:“与李中堂捎来的话不谋而合,那就启锚,向上海进发,先见了曾制台再作计较。”他马上发令,“开航!沿海岸线走,直航上海。”船长响亮地应了一声。
刘铭传的卧室相对宽敞明亮,里面是卧房,外面一间是客厅,开船后他把石超叫进来。船有点颠簸,从舷窗可见咆哮的大海浪沫飞溅。
石超想到了一个蒙蔽法国人的主意,爵帅上岸后,可先去两江总督衙门,去见曾制台,必要时,可散布舆论,说他根本不想去台湾,来上海是奉上谕,当曾大师的谈判副手,希望尽量不动干戈,在谈判桌上避免争端。
“正合我意。”刘铭传也想先稳住法国人,而后出其不意地去台湾。
石超认为这样最好。
由于风浪越来越大,涌起的海浪山一样扑向船头,漫过甲板,船体剧烈地摇晃着。这天上午,上海模糊的轮廓在海平靣上出现了。石超悬着的心暂时放下。
当海晏号拉响着汽笛驶入港口时,站在甲板上的刘铭传等人不单看到了曾国荃等一大批官员来迎接,还看到刘盛蛟、朱丽娅。
刘铭传向岸上的的人挥手致意。他身后站着膀大腰圆的亲兵汪小洋。他对身旁的毕乃尔小声说:“你看见没有?朱丽娅在这!”
毕乃尔说:“看来她是去找刘盛蛟了,我们都被她捉弄了。”
刘铭传还要再说什么,船已经停稳,曾国荃向他拱手,大声说:“省三兄辛苦!”
刘铭传健步走下舷梯,与曾国荃执手道:“哎呀,怎么惊动沅浦兄的大驾了?实不敢当。”
曾国荃感慨万分,他们快十年不见了,想起当年金戈铁马的日子,他说犹在昨天啊。
来不及寒出宣,刘铭传就急不可耐地问沅浦兄与巴德诺谈得怎么样了?
“与虎谋皮。”曾国荃一言以蔽之,巴德诺刁蛮得很,表面上文质彬彬,吃饭都不露齿,可咬人却露齿啊!
刘铭传倒覚得应该快刀斩乱麻,既然朝廷已决心不妥协,犯不上与洋人虚与委蛇了。
曾国荃称这也叫先礼后兵嘛!他说刘铭传来了就好了,洋人听说他出山镇台,特别紧张,可见他老兄的虎威了。
“我有什么虎威?”刘铭传说,狐假虎威罢了。他听说法夷的舰队已经封锁海峡,意在防他赴台?他问此信确否。
“是这样。”曾国荃道,“仁兄怎么走法,还真要费点周折。”
刘铭传的眼珠子转了转,故意大声说话,让前来迎接的官员都听得到,他说,法夷意图是否在台湾尚且不知,他并不想马上过海。朝廷的旨意是让他当沅浦兄的副手与法夷巴德诺谈判,谈好了也就不必动刀兵了。
这一说,曾国荃多少有点意外,便说:“朝廷不是要打吗?不然要你督办台湾军务做什么?”
刘铭传道,那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人看罢了。谁不知道,法夷船坚炮利,我刘铭传单枪匹马能打胜吗?倒不如跟法国人妥协,商量一个双方都能下得了台的方案,多少给他们点好处,求得个安宁吧。
曾国荃大为不满,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石超小声对刘铭传说:“此计甚妙,连曾老九都信以为真了,生气了,说不定上折子参你一本。”
这时一群文武官员才陆续上前来参拜,刘铭传与众人抱拳致意。
刘铭传住进了临时官邸,几个棍僧在门外,走廊站上了岗,汪小洋嘱咐说:“千万要小心,不准打瞌睡,不准东张西望。”
亲兵们都答应着。
屋子里,刘铭传、石超正和刘盛蛟密谈。
对于刘铭传来说,刘盛蛟带来的消息太重要了。朱丽娅从领事馆得到了消息,孤拔的兵舰把通往台湾的水道全都封锁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一刘铭传困在上海。
刘铭传让儿子放心养伤,他已决定在上海来它个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不靠金蝉脱壳,看来是插翅难飞了。
石超也连声叹息,比起人家的大兵舰,他们的海宴号太寒酸了。他真不明白,北洋水师里那么多条兵舰,让刘铭传去抗法,他的老师一条也没舍得给他,连护送他上岛都没派一艘像样船来……
这话多少说到了刘铭传的心里,他烦躁低一摆手:“你说这个干什么!”
从这一天起,刘铭传像变了个人一样,不是在跑马场看赛马,就是泡在青楼里吃花酒,与妓女们调笑,甚至在赌场里大呼小叫一掷千金地豪赌,更有人把这样的消息透露给了曾国荃,刘铭传带人多次去静安一带看一栋法式洋房,看样子想在上海广置房地产了,这令曾国荃十分气愤,他不明白,刘铭传何时变得如此堕落了呢?
第三章第十五节
当年办洋务轰轰烈烈,如今蹲在茶楼墙脚下踽踽凉凉,荣辱谁计?他是你的仇人,你杀了他,你就是全民族的仇敌,你的刀还劈得下去吗?
刘铭传下榻处的桌上摊开着一张台湾全图,他正与石超、陈展如、毕乃尔等人指指点点。汪小洋带几个棍僧守侯在门口。
石超已叫人把海宴号兵轮隐藏起来了,一旦从安徽运来的大炮到上海,马上装船。走的时候船也不能靠上海港,他在松江那里选了个渔村码头,不显山不露水。他在地图上指了一下位置。
刘铭传说很好,强调要出其不意,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这时刘广进来,一脸兴奋:“老爷,孙少爷从老家赶到了。”
“太好了,”刘铭传站了起来,“人呢?”
刘朝带应声而入,风尘仆仆的样子,却毫无倦意,他行了礼,他向爷爷报告,一共从家乡带来铁匠194人,还有132个和尚兵,奶奶带给刘铭传的一万两银票也随身带来了。
“是伙食费呀,是饷银啊?”刘铭传忍不住直乐。
刘朝带笑道,奶奶说,万一兵饷不继,别饿着了子弟兵,先垫上。
刘铭传拍着手,骄矜地笑道,老太婆这是倒贴呀!别人是千里做官只为财,她倒好,毁家抗法。
刘广说:“这还不是跟老爷学的!”
刘铭传说:“好,钱多了不咬手,我还真发愁到了台湾没有开张的银子呢!西太后从王公大臣手里抠出来二十万,也不够啊。朝带,咱们造的炮都运来了吗?”
“是,一共四十八门,”刘朝带说口径虽不大,也顶用。
刘铭传问他把铁匠、和尚们安顿在哪了?可别在上海招摇啊!
刘朝带根本没让他们进城,直接送乡下去了,只等着上船了。
“好小子。”刘铭传夸奖道,“我孙子越来越长进了。”
“龙生龙,凤生凤嘛。”刘广说。
刘铭传说:“还有下句呀:老鼠生来会打洞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
刘铭传的举措,住在教会圣玛丽医院里的刘盛蛟并不知情。
刘盛蛟坐在病床上,朱丽娅抱了一抱鲜花进来,说了个信息,可能是咱们的电报起了作用,刘铭传看样子真的不想去台湾了,今天,他同巴德诺开始谈判了。
“我去见他,”刘盛蛟覚得父亲上当了,法国人根本没有信义可言,再不抗法,要亡国了,岂止是丢了越南?谈什么判,打就是了!
朱丽娅不准他动,他的伤本来没好,一出去就会复发,前几天出去接船,回来又发烧。
“你再拦我,我就逃走。”刘盛蛟说。
朱丽娅让步说:“那你得跟你父亲说,让我跟你一起去台湾。”
“老爷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刘盛蛟说,“这得慢慢来。”
朱丽娅生气了,走出房门嘱咐一个外国护士看住他,不准他出病房一步。护士说:“是的,小姐,医生本来也是这样吩咐的。”
刘盛蛟听了急得跺脚。
朱丽娅却一走了之。
朱丽娅从楼上下来,来到一楼,因为一辆车子挡住去路,便侧身贴墙而立,让车子先过。车子上装的是搪瓷桶大小便器,一个穿白大褂的姑娘推着车走来,朱丽娅无意中扫了一眼,忍不住大叫起来:“陈天仇!”
陈天仇也很意外:“朱丽娅?你怎么会在上海?”
朱丽娅说她去了越南,在刘盛蛟那里当了军医呢!,她的表情很骄傲,意思是自己不达目的不止。她赢了!
陈天仇不以为然,讥讽她,说看不出刘家的人有这么大魔力,让她这么着迷。
朱丽娅说:“我看刘朝带对你也是一团火呀!”
陈天仇不屑地哼了一下,走廊走来几个医生,她连忙把车子推入洗漱间。
朱丽娅也跟了过来,倚在门框上,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刘老圩的?怎么来受这个苦?
“刘老圩再好,与我没关系呀。”陈天仇套上长长的胶皮手套,开始刷搪瓷桶。
朱丽娅要帮她刷,一会还要带她去见刘盛蛟,朱丽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