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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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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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卡里,卡里木。”    
    “这是您雕的吗?”她握着十字架,然后把手臂伸直。跟小教堂里的那尊雕像一样,这个受尽磨难的人的脸是一个面具,是用一整块平坦的木板雕成的,这面具已经脸谱化、简单化了。他的双眼眦裂着,下巴沉重地低垂着。另一方面,他的身体却相当自然。伊丽莎白猜测,这是根据某个欧洲人的样子雕出来的。双脚被钉子刺穿了,膝盖往上蜷曲着,就好像他力图把自己的体重放在那钉子上,从而减轻双臂的疼痛。    
    “所有的耶稣像都是我雕的。有时我的助手帮我雕十字架。我的助手们。”    
    “那你的助手们现在去哪儿了?不再有人在这儿干活吗?”    
    “没有,我的助手们全都走了。太多的十字架。太多的十字架要出售。”    
    伊丽莎白往其中一个箱子里偷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小型十字架,有三四英寸高,跟她姐姐戴的那个一模一样。一共有几十个,一色是平平的面具一样的脸,一样是往上蜷曲的膝盖。    
    “您还雕别的东西吗?动物?头像?普通人?”    
    约瑟夫拉长了脸。“动物只供应给游客,”他鄙夷地说道。    
    “这么说来,您不为游客雕东西。您不做旅游工艺品。”    
    “不做,从来不做旅游工艺品。”    
    “那您为什么要雕东西呢?”    
    “为耶稣啊,”他说,“是的。为我们的救世主。”    
    


第五课第五课  非洲的人文学科(6)

    6    
    “我看了约瑟夫的仓库,”伊丽莎白说,“他有点着迷,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就那么一个形象,一遍又一遍地做。”    
    布兰奇没有作答。她们吃着中饭。在任何平常的环境里,伊丽莎白都会叫嚷,因为食物太少:一个切开的土豆、几张枯萎的莴苣叶、一枚鸡蛋。她没有一点食欲。她翻弄着莴苣叶,鸡蛋的气味让她倒胃口。    
    “在我们这时代,”伊丽莎白继续说,“那些东西,宗教工艺品,是如何经营的?”    
    “约瑟夫过去是玛丽安山医院领工资的雇员。他领工资做他的雕像,也干一些杂活。最近十八个月来,他一直靠退休金生活。他的手有关节炎。你肯定已经注意到了。”    
    “可是,谁来买他那些雕像呢?”    
    “在德班,我们有两条销售它们的渠道。其他教区也会要过去,再卖出去。从西方的标准来看,它们可能不算什么艺术品,但它们全都货真价实。几年前,约瑟夫曾受教会委托,在伊克塞泼做了一笔买卖,进账了数千兰特。我们还能得到大批小型十字架的订单。学校、天主教学校买去当奖品。”    
    “当奖品。你在《教理问答》中出了大名,还得到了约瑟夫的一个十字架。”    
    “多多少少吧。这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过,约瑟夫做得太多了,不是吗?在那间小屋里,肯定有数百件吧,全都一个样。除了十字架,十字架加耶稣,你为什么不让他做点别的东西?他一遍又一遍地雕刻一个痛苦的人物形象,把一生都花费在这样的劳作上;这对他的———让我斗胆用这个词———‘灵魂’有什么意义?我的意思是,在他不干杂活的时候。”    
    布兰奇冲她僵硬地笑了笑。“伊丽莎白,你说他是一个‘人’?一个痛苦中的‘人’?”    
    她说:“一个人,一个神,半人半神,布兰奇,别把这弄成一个问题,我们不是在上神学课。一个像约瑟夫那样有天赋的人,却终其一生做没有创造性的工作;这对他本人到底有什么意义?他的天赋可能很有限,严格说来,他可能不算艺术家;但是,鼓励他把他的视野再扩展一点,难道不是更加明智吗?”    
    布兰奇放下了刀叉。“那好,让我们直面你刚才所作的批评,你可以用最极端的方式把它说出来,让我们直面它。约瑟夫不是艺术家;可是,假如我们———假如我———几年前,曾经鼓励他,让他去参观画廊,或者,至少去拜访别的雕刻家,看看他们做的作品,从而扩大工作范围;那么,他也许早就成了一名艺术家。而现在,约瑟夫一如其旧———还保持在工匠的水平上。他在这儿生活,当差,完全默默无闻,一遍又一遍地,以各种不同的尺寸,用各种不同的木头,雕刻着同样的作品;直到关节炎发作,他的雕刻生涯就此结束。因此,正如你所说的,约瑟夫被束缚住了,没能拓展他的视野。他没有能过上更加完满的生活,尤其是艺术家的生活。你的指控就是这个吗?”    
    “差不多吧。并不一定是艺术家的生活。我不会愚蠢到称许他为艺术家,我只是指一种更加完满的生活。”    
    “对。如果你的指控就是这个,那么我愿意答复你。在别人看来,不过,主要是在约瑟夫自己看来,他花费三十年青春时光,来表现我们的痛苦的救世主。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想象着那种痛苦,而且怀着忠诚的情愫,竭尽所能,再现那种痛苦。你自己可以看到他的忠诚。他没有使那种痛苦走样,没有在其中加入新的样式,也没有在其中投入他自己的个性。现在,我来问你,在你、我和双手被磨损的约瑟夫之间,耶稣最乐于迎入他的王国的是谁?”    
    当她姐姐趾高气扬、慷慨陈词时,伊丽莎白感到难受。在约翰内斯堡,在她姐姐演讲时,出现过这种情况;现在,这种情况又出现了。布兰奇性格中最让人难以容忍的东西往往出现在这种时候:让人难受、顽固不化和咄咄逼人。    
    “我觉得,假如耶稣知道,约瑟夫曾经有过选择的自由,而且其忠诚也不是被迫的,”布兰奇干巴巴地说道,“那么,耶稣还是会更加乐于接受约瑟夫。”    
    “去。去问问约瑟夫。问他是否被迫做了什么,”布兰奇顿了顿,“你以为,约瑟夫只是我手中的一个傀儡吗?你以为,约瑟夫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生活方式吗?去问他吧。听他自己说。”    
    “我会去问他的。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约瑟夫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它是针对你而发的。你,或者,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么就是你所代表的组织,把一个模特放在约瑟夫面前,让他照着复制、模仿。这个模特,这个特定的模特,为什么非得具有哥特式风格———我只能称之为哥特式?为什么是一个身子扭曲的临死的基督形象,而不是活生生的基督形象?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人:你不去表现他活着的样子、不表现他生机勃勃的美,是出于什么考虑?还有,你反对希腊人,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希腊人决不会创作那样的雕像和肖像:具有极度的痛苦、残废和丑陋。还要在这些雕像面前跪下去,顶礼膜拜。你希望我们嘲笑人文主义者,而人文主义者的目光却超越了基督教,超越了基督教所表现出来的对人体的蔑视,那也是对人类的蔑视;如果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超越的目光,那么,希腊人的所作所为应该能够给你提供一条线索。你应该知道,你不会已经忘记,痛苦中的各种耶稣形象是西方宗教的癖好。对于康斯坦丁堡来说,这些形象完全是外来的。东方宗教会认为它们不像样,这也是非常正当的看法。    
    “坦率地说,布兰奇,整个耶稣受难传说中的有些东西让我感到震惊———这些东西最卑鄙、最落后、最中世纪———不洗澡的和尚、不识字的教士、胆小怕事的农民。这是欧洲历史上最肮脏、最死寂的阶段,你在非洲让它重现,你想达到什么目的?”    
    “霍尔拜因和格吕内瓦尔德不是中世纪天主教的艺术家。他们属于改革派。”    
    “布兰奇,我不是在跟历史悠久的天主教教会争吵。我是在问你,你自己,你凭什么要反对美。人们为什么不能一边观赏艺术品,一边想:这就是我们作为一个群体所能成为的样子,这就是我个人所能成为的样子;而不是一边看着艺术品,一边想着:我的上帝啊,我要死了,我要被蠕虫吃掉了。”    
    “我猜想,接下来,你要说希腊人了吧。望景楼的阿波罗像,米洛的维纳斯像。”    
    “是啊,接下来我是要说说希腊人。我的问题是:在哥特式艺术风格中,有着对丑陋而速朽的人体的迷恋;对非洲人来说,这是完全陌生的东西。看在上帝分上,你把它引入非洲,引入祖鲁兰,你想干什么?如果你非得要把欧洲引入非洲,那是否可以引入某种更好的东西,比如希腊文明?”    
    “伊丽莎白,你是否以为,对祖鲁兰人来说,希腊的东西是完全陌生的?我要再次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听我说,你至少要礼貌地听听约瑟夫的说法。你是否以为,约瑟夫之所以雕刻耶稣受难的形象,是因为他不知道有更好的形象?你是否以为,如果你带着约瑟夫,到罗浮宫去看一圈,他就会瞪大眼睛,并且为了大家伙的利益,着手做现代人的雕像,裸体女人在打扮自己,男人则伸缩着他们的肌肉?你是否知道,当欧洲人,受过教育的欧洲人,有着公立学校教育背景的欧洲人,初次跟祖鲁人接触时,他们以为,他们重新发现了古希腊人?对此,他们讲得很明白。他们取出画板,画了一些草图。图中的祖鲁战士手持长矛、棍棒和盾牌,表现出了跟赫克托耳和阿喀琉斯一模一样的神态、一模一样的体态。只是他们的皮肤是黑色的。在十九世纪,在《伊利亚特》的插图中,我们能看到赫克托耳与阿喀琉斯的形象。匀称的四肢、紧身的衣服、傲慢的身材、庄重的仪态以及勇武的行为———所有这一切都在祖鲁人身上。非洲的斯巴达:这就是那些欧洲人觉得他们已然发现的地方。在几十年间,也就是这批从公立学校毕业的男孩子,带着他们关于希腊古风的浪漫想法,代表祖鲁人的国王来管理祖鲁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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