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中的上海、北京与香港--许子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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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中的上海、北京与香港--许子东-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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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中的上海、北京与香港——许子东 

    主持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圣凯诺·世纪大讲堂。 

    在前年夏天的时候,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总编陈宝平,还有上海作家王安忆,还有香港岭南大学的副教授许子东,他们在一次闲谈当中谈到,为什么我们不出版一本书,把香港、台北、上海联在一起,以它们为线索,让我们的读者去了解中国最灿烂的三个现代化大城市。那么一年之后,《三城记》就问世了,随着媒体的宣传,《三城记》享誉全国,同时呢,还有一个概念进入到我们的心里,那就是在小说中阅读城市。那今天主持人阿忆就把丛书的三个动议人之一,岭南大学的许子东教授,请到我们的现场,由他给我们带来一次精彩的报告。但是这位许子东,是何许人也呢?我们先看一段小片子。 

    主持人:好,看完小片子,我们回到现场,我的问题从小片子里得出。我知道您对女子是有研究的,而且在东京的时候,还在女子大学工作过,正好有一位网友,他提前迫不及待地让我首先问您这个问题,不要放在节目快结束的时候,作为一般的网友问题提出,以便让大家了解您的性情。这位网友是这么说的,他说,早年看过您谈五四文学中的三个爱情模式,研究爱情和女人。这三个爱情模式是什么呢?第一是书生拯救风尘女子,第二是书生创造新女性,第三是书生在纯洁的女性面前净化情欲。看过《锵锵三人行》的观众都知道,您好像除了很了解城市和城市文学以外,还非常了解城市的女性,是不是这样? 

    许子东:还要继续学习。 

    主持人:他除了让您说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以外,他还想让您简单地分析一下这三种类型到底怎么回事? 

    许子东:等一下我讲的内容会牵扯到。 

    主持人:哦,一会儿会有? 

    许子东:联系上下文,我再回答他。 

    主持人:那好,那这位网友你就不要太着急了,你想通过这个问题了解许教授的企图,也没有得逞。为了弥补这个没有得逞的问题,我再问一些别的问题,让大家了解您的性情。您看片子里还介绍您务过农,您农活干的好吗? 

    许子东:挺好,我是生产队副队长。我的腰就是那个时候插秧插坏的,插秧是这样,直下来这样弯,腰不容易坏,插的好的人得往后蹲,特别酸,我插的好,在田里开头路,可是那个时候年少不知道保护腰,现在腰就不行了,不过我干活干的挺好。 

    主持人:务农把腰做坏了,那做什么轧钢工人呢,又做坏了什么? 

    许子东:做轧钢工人,有了气喘病,因为特别冷特别热,不过学了很多东西。我就没当兵,其它差不多都干过,不过领导干部也没做过。 

    主持人:总之,做农活是伤了腰,然后做工人是伤了肺,是吧? 

    许子东:气管。 

    主持人:伤了气管,肺的前提。后来做学者呢? 

    许子东:做学者就伤了灵魂。 

    主持人:啊,那怎么办呢?接下来,咱们就由这位灵魂受到伤害的许子东教授,给我们带来精彩的讲演报告,讲演报告的名字是“文学中的上海、北京与香港”。有请。 

    许子东:研究城市呢,有三种方法。一种是社会学的,就是从文学去看社会的发展,我最近有个学生就是研究从老舍到王朔的语言变化,背后就看出北京城几十年的历史。第二种,是从风格流派,文学史角度去研究文学。那北京有个学者吴福辉研究海派文学,他就是用这个方法。第三种方法呢,现在叫文化研究,现在最流行的,他就是把所有城市里,你看到的文学作品,广告、橱窗、电视画面,包括我们阿忆先生的衣服、话筒这些所有东西,都看做一个文本,有人研究电话薄,有人研究自动电梯,还有哈佛教授研究美国很多食街,大家知道,食品广场的那些不同的分店的名称,什么国家,做很多研究。现在研究比较好的是李欧梵教授的《上海摩登》,就是这样,这个是后现代的研究。 

    那么我的方法是第二种,我从一些旧文,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问题这个地方开始讲起,但是我倒过来,我不是从城市的生态讲到作家心文学跟城市一讨论关系的时候,比如我们讨论京派和海派的时候,三个因素是一定要考虑的。第一,这个人是不是在这个城市生活,在这个城市写作;第二他是不是描写这个城市;第三,他是不是在这个城市发表,是不是在这个城市出版,换句话说,他是不是在这个城市拥有固定的读者。可是实际上文学史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举几个作品为例:曹禺的《日出》大家都看过,《日出》是被认为是写上海十里洋场的一个很典型的一个戏剧,可是曹禺写的时候,人在北京、天津,他不是上海人,他只去过上海,1934年的时候,去过一个礼拜,四马路转了一转。大家知道,四马路以书店跟妓院著名,对文学跟女人有研究的人,就去那个地方。他去了以后,又受到阮玲玉事件的刺激,这个作品在上海发表,在上海演,可是他后来在京派《大公报》得奖,所以他算是海派还是京派呢?这是第一个。 

    第二个,作品,我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就是《啼笑因缘》。张恨水的,你们通俗小说这么(喜欢)看的,可是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鸳鸯蝴蝶派的作品。他怎么写的,写的时候,张恨水在北京,这也是为什么要讨论北京,这是写北京的故事,《啼笑因缘》的故事发生在北京,可是他怎么写的,他是上海新闻报的主编严独鹤到北京来约稿,我一会儿会讲,约他替上海的读者写,换句话说,他是在北京写北京,但是写给上海人看。 

    第三部作品,我想同学们大概也知道,张爱玲的《第一炉香》,《第一炉香》写哪里啊?写香港。对不对?现在被认为是香港文学的经典作品,可是她在哪里写的呢?在上海写的,而且她说明了我是用上海人的观点去写,我是为上海人写作。 

    所以,我举现代文学史上这几个例子,你们可以看到情况很复杂,就是在哪里写,写哪个城市,为哪个城市写,中间的关系会非常复杂。妙的是,这三部很典型的都跟上海有关系的作品,其实讲的同一个故事,讲一个什么故事啊?讲一个女人,在城市里堕落。女人在城市里堕落,是城市文学的一个,我不能说永恒的主题,至少到目前为止,是一个非常非常常见的主题,原因是什么?我们等一下再讨论。可是这三部作品的写法很不一样。 

    大家记得《日出》,陈白露一出来已经堕落了,住在酒店里,穿豪华衣服,有几个有钱的男人养她,方达生一知识分子跑去要救她,她就说,你能救我吗?接下去,如果我们说,这个女人的堕落有一个过程的话,那么在《日出》里边,这个前面的因是淡的,虚写的,我们只知道她是什么女校毕业,做过红舞女,做过影星,家庭出身很好,简单的几句话。但是我们看到她,一步一步最后,大家记得,拿着药片,这么年轻,这么美丽,外面号子一响,日出,太阳出来了,可是太阳不是我们的,自杀了,这是她堕落的结果。 

    《啼笑因缘》既有她前面堕落的经过,又有她后面堕落的后果,跟《日出》就很不一样了。《日出》因为他这样写的话,大家知道,《日出》为什么要这样写,为什么要强调后果?《日出》没有交代我们陈白露当时从一个学生,变为一个交际花,她自己有没有选择的权利?没有回答。所以呢,曹禺很同情这个女主人公,因此怎么来证明她的良心善良呢,就是看窗外,外面结冰了,有一点冰花。“方达生,你看,有冰花”,这就证明一个人是善良的了。 

    《啼笑因缘》的主角是一个唱大鼓的凤喜,大家记得男主人公是一个书生,书生给了她一些钱,把她救出来,可是她碰上了一个更有钱的军阀,那个军阀用了各种方法把她弄去,最后有一天,有一个关键的时候,那个军阀是比现在的很多人包二奶的是要好多了,他居然跪下来,把存折拿在手上,我要娶你,这是今天很多“爱”工作者想追求都追求不到的这种处境。大家明白这当然是一个堕落的关键,可是张恨水很有趣,就在那个瞬间,她的窗外,居然有几个会武功的人等着救她,就是关秀姑,就是樊家树的另外一个女朋友,他们等着,说万一他要对她怎么样,我们会进去救她。当然凤喜不知道外面有人救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么一个情节?就是说,女主人公她的堕落是自己选择的,她没有到了完全走投无路的地步,因此她后面就要付出代价。她后来就发疯,结局就很惨。张恨水说的,我不要让她死,死是太重了,她不过就是贪图虚荣。但是发疯是要发的,要不然我不是教人以偷吗?你看,这个通俗小说既满足一般民众的白日梦,贫穷女子突然富贵,但同时又劝善惩恶。这是从《三言两拍》以来,所有通俗小说的基本模式,张恨水掌握的很好。 

    第三部作品就是《第一炉香》。非常有意思,《第一炉香》的结尾,大家记得吗,在湾仔,已经堕落的葛薇龙看到街边有妓女,人家有外国的水手向她丢花,还是不知道丢什么东西,旁边的乔琪乔,就是对她很不好的丈夫,说哎呀,他们把你当做街边的流莺了。葛薇龙回答,我跟她们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她们是被迫,我是自愿的。接下来有一段张爱玲非常妙的意象描写。乔琪乔不说话了,一边开车一边抽烟,烟头在黑暗中闪了几下,然后就熄灭,短暂的一个灿烂。我一直觉得《第一炉香》好象《日出》的前半部,《日出》是《第一炉香》的后半部。《第一炉香》不是写她堕落的结果,堕落以后不写了,将来的惨况不写了,可是它告诉我们,她在堕落之前是怎么样一回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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