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火的原因之一。要知道,孩子们上船的头几天,他连一根头发都没碰过他们,更没说过一句重话。对他来说,孩子们是些纯洁的小东西,直到他们露出贪玩的本性,他才后悔没把他们留给治安官夫人。
《牙买加飓风》 第三部分漫无目的地过了好几周(1)
漫无目的地过了好几周。
孩子们又一次体会到梦幻般的感觉:什么事情都没有,海盗船变得熟悉起来,就像在克罗琳达号上,也像回到了封代尔庄园。他们已经适应了船上的生活,就像在家里一样,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在克罗琳达号上也会这样的。
不过,艾米莉倒是遇上了一件大事。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是谁。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早不开窍,晚不开窍,偏偏在那天下午开窍了。
那天,他们本来在船头上绞盘后面的角落里玩过家家,艾米莉很快就玩腻了,于是信步走到船尾。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蜜蜂和仙后的故事,后来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是她自己。
艾米莉愕然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看不见全身,只能看到身前的一部分外衣;只有把手举到眼前时,才能看见自己的两手。但是这就足够让她对自己的身体有个大致印象了。
艾米莉嘲弄地笑了起来。“好玩,”她心想,“为什么这么多人当中,独独你被造成这样?现在你摆脱不开这副样子了,只好从小长到大,再慢慢变老,直到你被踢出生命的谜局!”
作出这项重大发现以后,艾米莉不希望别人打扰她的冥想,于是顺着绳梯爬上去,坐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根横杆上。她随意地摆摆胳膊、晃晃腿,肢体似乎随时服从她的命令。这些简单的动作让她充满了惊喜。当然了,记忆中它们一直都这样,只是她今天才发现。艾米莉越想越觉得喜出望外。
坐在横杆上,艾米莉仔细检查着手上的皮肤——这可是她自己的手啊。她把一边肩膀从衣服里露出来,低头往衣服里面看了看,确认那一部分身体是不间断的,然后用裸露的肩膀去蹭脸颊。脸与肩窝摩擦带来的温暖触觉让她陶醉不已,就像是好友的亲密拥抱。可是这种触觉是从脸上还是肩上传来,两者是谁在拥抱谁,艾米莉一点都搞不清楚。
她完全确认了一件事——她现在是艾米莉?巴斯?桑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现在”这个词,她以前也不是别人哪。不管怎么说,一旦确认了这件事,她就要认真考虑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首先,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她偏偏生做这个叫艾米莉的人?有这么多年份,为什么她偏偏出生在那一年?为什么她恰好生在这具讨人喜欢的小身体里?这是由谁决定的,是她自己的选择,还是上帝的旨意?
想到这里,难免会产生另一个问题:上帝是谁?她听过无数关于上帝的故事,可是上帝的身份却从来没人提及,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她会不会就是上帝呢?难道说她一直想回忆起来的就是这件事?可她越是努力去想,就越是想不起来。太可笑了,她居然把自己是不是上帝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忘了。算了,艾米莉决定先不想了,没准哪天答案自己就会蹦出来。
其次,她以前为什么没想过这些?她活了十岁多,这些想法却一次都没有进入过脑海。她就像一个人夜里十一点坐在自家扶手椅上,却突然记起自己答应过别人今晚一起吃饭。这个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吃饭前没想起来。他整晚都坐在那里,怎么就没起一点疑心呢?艾米莉也一样,她做艾米莉做了十年,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呢?
当然了,艾米莉想这些问题时,不像我们写出来这么冗长。每个想法在头脑中都是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根本不是由词语组成的。在此期间,她的脑子也不时地会偷懒,要么变成一片空白,要么回想起刚才的蜜蜂和仙后。真正思考问题的时间加起来也就四到五秒钟——差不多算五秒吧。可是艾米莉却在此消磨掉了大半个钟头。
既然做了艾米莉,她就必须生活在这副躯体中,用这双眼睛观察世界。(此时此刻,她可爱的躯体觉得有点痒,但是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痒,可能在右大腿的某一处吧。)除此之外,她还需要承担别的后果吗?
仔细想来,“成为艾米莉”就意味着一大串事情的发生:首先,艾米莉得有一个家庭,家里要有几个兄弟姐妹。以前她从未把自己和家人分开来看,现在却发现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就像自己跟这艘船一样,根本是两码事。可是不管怎样,他们被安排为一家人,所以她跟这些人已经紧紧联系在一起,就像她跟自己的躯体一样密不可分了。其次,成为艾米莉,就必须乘这艘船航行,就要坐在这根桅杆上。想到这里,她像刚才查看自己手上的皮肤一样仔细观察起这根桅杆。如果她沿着桅杆滑下去,会发现什么?肯定是琼森、奥托,还有那群水手。她对船上的生活本来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却隐隐约约地担忧起来——后面还会出现什么?会不会有祸事发生?会不会发生一些“作为艾米莉”必须忍受的灾难?
艾米莉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有人知道这些事情吗?有没有人知道她不是别人,而是这个特定的女孩儿艾米莉?有没有人知道她可能就是上帝?艾米莉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些念头确实把她吓坏了。如果有人发现她是艾米莉,那还没什么,可是万一他们发现她是上帝怎么办?她必须不惜一切地守住这个秘密。可是如果人家已经知道了,只是瞒着她(年长的辅政官不是经常瞒着年幼的君主干坏事吗),那可怎么办?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必须假装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才显得比他们更高明。
可是如果她是上帝的话,为什么不使出神力,把水手变成白老鼠,把玛格丽特变成瞎子,再给某人下个诅咒呢?她还有必要隐藏吗?她并没有问这个问题,只是出于本能觉得自己必须隐藏起来。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使出的“神力”不奏效,那可就麻烦了。不管怎么说,艾米莉觉得最好等自己长大再宣布这件事,那时她就能更好地控制局面了。一旦宣布了自己是上帝,就不能回头了;现在还是谨慎行事,保住脑袋要紧。
成年人隐瞒真相时总是漏洞百出,最后难免会泄露出来。可孩子们不一样。天大的秘密在孩子那里也能轻而易举地藏起来,很少露出破绽。家长总是认为自己能看透孩子的心思,可是如果孩子刻意要隐瞒什么,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
甲板上,几个小家伙在做游戏。那儿有一大捆绳子,他们几个一起挤到绳圈里,假装睡着了,然后突然大叫着跳出来,假装惊慌失措地围着绳子蹦来蹦去。艾米莉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个万花筒。突然哈里发现了她,大声喊了起来:
“艾——米——莉!快下来玩救火!”
听到哈里的话,艾米莉的玩心一下子冒了出来。好玩的游戏让她怦然心动。可是火苗突然就熄灭了,不仅玩心全无,甚至懒得耗费自己高贵的嗓音跟他们说话。她一言不发,继续坐着往下看。
“快来啊!”爱德华催促道。
《牙买加飓风》 第三部分漫无目的地过了好几周(2)
“来玩吧!”劳拉喊道,“别呆头呆脑的!”
一阵沉默之后,蕾切尔的声音飘了上来:
“别叫她了,劳拉,我们根本不需要她。”
艾米莉居然没在意蕾切尔的话。相反,她很高兴他们能自己玩。她开始觉得这几个小家伙很累人了。
玛格丽特的毛病似乎自动转移到了艾米莉身上。
艾米莉很疑惑。她不明白玛格丽特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那是一周前的一个晚上,艾米莉不知怎么地咬了船长一口。现在想起来,她自己也感到一阵莫名的惊慌。
那天晚上船员们喝醉了,喧闹得厉害,孩子们根本睡不着。最后,爱德华央求艾米莉讲个故事,可是艾米莉觉得没有心情,于是大家让玛格丽特讲。只有蕾切尔让玛格丽特别讲,她说自己要想事情。玛格丽特对大家的央求甚感得意,就讲了一个很傻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公主有着永远穿不完的衣服,如果仆人犯了错,她就把他们暴打一顿关进黑漆漆的柜子里。故事很没意思,除了衣服就是打人,蕾切尔央求玛格丽特别再讲了。
故事讲到一半,一群水手吵吵嚷嚷地从扶梯爬下来。他们爬得很慢,似乎在争论什么。下来之后,他们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脸全都转向一个人。船舱里很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他们似乎在催他干什么事情,而他却犹豫不决。
“妈的!”这个人粗声粗气地嚷起来,“点个灯给我,我看不见他们在哪儿!”
这是琼森船长的声音,但是跟平时大不一样,声音中有一种压抑的兴奋。有人点起灯笼,挂在船舱中央。琼森船长站在灯光中,体型像一大袋面粉,神情却像一只伺机跃起的老虎。
“你要干什么?”艾米莉和气地问道。
琼森船长犹豫不决地站着没动,身体重心在两脚间晃来晃去,好像在掌舵似的。
“你喝酒了,是不是?”蕾切尔尖声嚷了起来,听上去很不以为然。
然而玛格丽特的举止最为怪异:她脸色突然变得蜡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玛格丽特从头到脚都在筛糠,艾米莉不由得想起来:她刚上船时就曾经莫名其妙的害怕过。
琼森摇摇晃晃地向艾米莉走来,一手托起她的下巴,另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艾米莉只觉得一阵眩晕,不知怎的抓住琼森的大拇指狠命咬下去。她被自己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