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道:“反正,狗是能分辨气味的。”
艾米莉一声不吭地听着。每个人的气味当然不一样,这还用说吗?她就能分辨出自己的毛巾和约翰的毛巾,而且能闻得出来是否有人用过她的毛巾。不过这些克里奥人也真是的,居然当众谈论这么不雅的话题。
“可我确实说过要地震,然后就真的地震了。”玛格丽特说道。
艾米莉总算等到了这句话——原来,这就叫地震啊!她一直没敢问,怕人家笑话她无知,不过现在玛格丽特说了这么多,她终于明白了。
等她回了英格兰,就可以向别人炫耀:“我经历过地震了!”
想到这里,艾米莉再度兴奋起来。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呢?即使突然发现自己能飞了,艾米莉也不会比现在更振奋。老天打出了他最厉害的王牌,可小艾米莉毫发无伤!要知道可拉、大坍、亚比兰(三人都是《圣经》旧约中的人物——译者注),这些大人物都是在地震中死去的!
艾米莉觉得今后的生活都没有意义了。以后还上哪儿找这么惊险、这么神圣的经历?
玛格丽特和吉米还在争吵不休。吉米道:“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明天会拣到很多鸡蛋的。没什么比地震更能刺激母鸡下蛋了!”
艾米莉更加纳闷了。克里奥人真是奇怪,居然还有工夫想这些闲事,难道他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洗礼吗?他们这可是劫后余生啊!
等他们到了家,黑女仆玛莎正喋喋不休地抱怨这场神圣的洗礼。她昨天刚擦过瓷器,现在却又布满了灰尘。
第二天是礼拜日。上午,艾米莉和约翰回到了自己的家。地震让艾米莉百感交集,连吃饭睡觉时都念念不忘;而约翰念念不忘的是那些小马。他觉得地震挺有趣,不过更好玩的是骑马。艾米莉并未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对地震感慨万千。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满脑子都是自欺欺人的幻想,根本无暇顾及别人的反应。
妈妈在门口迎着他们,不停地问这问那,而约翰只顾大谈那些小马。艾米莉还是不愿开口,她头脑中一下子盛了太多想法,就像一个小孩儿暴饮暴食之后,胀得连呕吐都不会了。
桑顿太太时常为艾米莉感到担心。他们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对约翰这样头脑冷静的孩子来说,这种生活再好不过了。可艾米莉不一样,她的头脑算不上冷静,她需要某种刺激,否则思想就会陷入沉睡。对她来说,这里的生活太单调了。桑顿太太总是用最轻快的语气跟艾米莉交谈,好让她觉得生活处处都有生趣。起初她觉得拜访埃克塞特可能会让艾米莉快活起来,不料女儿回来之后居然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看来这次串门没给她留下任何印象。
约翰带着小家伙们在地窖里练兵。他们斜举着木剑,一边齐步走一边高唱:“前进,基督的精兵!”艾米莉这次没参加。她以前总是自怨自艾,因为自己身为女孩儿,永远当不成真正的战士,也得不到真正的剑。现在她不在乎了——那有什么关系?她连地震都经历过了。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约翰和小家伙们都在啜泣(1)
约翰他们平时一练兵就是三四个小时,但这次没练多久。天还是热得要命,看来地震虽然净化了艾米莉的灵魂,却没能净化空气。动物们不知又捕捉到了什么风声,行为颇见异常。平日里满地乱窜的蜥蜴和挥之不去的蚊蝇从地震之后一直不见踪影,另一些吓人的东西却从地底钻了出来:地螃蟹挥舞着大螯爬来爬去,红蚂蚁和蟑螂也倾巢而出。鸽子们聚集在屋顶上,忐忑不安地咕咕叫着,似乎在交换什么令人担忧的消息。
地窖其实就是我们介绍过的房子底层,孩子们常在这里玩耍。这一层跟上面住人的木楼是不通的,入口就开在那段双翼木梯下面。现在孩子们就躲在木梯下的阴影里朝外张望。院子里躺着一块上好的手帕,那是桑顿先生的,肯定是早上出门时不小心弄丢了。孩子们谁也不愿顶着这么毒的日头出去捡。这时跛脚山姆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发现了这件好东西,赶紧弯腰捡起来。突然,山姆像扔掉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手帕丢下;原来,他记起今天是礼拜日。他把手帕放回原处,一边拿沙土埋上,一边满怀希望地念叨:
“主啊,我明天再来拿。伟大的主啊,保佑它明天还在这儿。”
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一阵闷雷。
“啊,多谢我主。”山姆对着低压压的云层鞠了一躬,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走着走着,他似乎对上帝的承诺起了疑心,转身回来抓起手帕,向自己的茅屋走去。天边猛地炸响一个巨雷,仿佛上帝发怒了。可山姆财迷心窍,居然没加理会。
每次桑顿先生从圣安妮回来,约翰和艾米莉都会跑出去迎接,两人一边一个踩在爸爸的骡镫上,爷儿仨一块儿骑回家。
这天傍晚,桑顿先生回来时已是雷雨交加。一串串雷声贴着头皮炸响,但约翰和艾米莉还是跑了出去。其实说“贴着头皮”还不够确切,因为热带地区不比英格兰,这儿的雷电不是远在天上,而是近在身边。闪电一会儿划开水面,一会儿掠过树枝,一会儿又劈进庭院;隆隆的雷声仿佛是在人身体里面炸响的。
桑顿先生看见了跑出来的儿子和女儿:“回去!快回去!你们两个笨蛋!”他狂怒地咆哮着,“快滚回去!”
两个孩子愕然地停下脚步,这才注意到雨下得多大,他们刚一出门就被浇透了。闪电一道接着一道,爸爸的骡镫上也闪着电光,他们这才明白爸爸其实也很害怕。约翰和艾米莉掉头跑回屋里,桑顿先生紧跟着冲了进来。桑顿太太神情紧张地从里屋出来:“亲爱的,你总算……”
“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让他们跑出去!”
“我没想到他俩这么傻!我一直在担心你——还好你没事,感谢上帝!”
“我想,危险总算过去了。”
危险似乎暂时过去了。吃晚饭时,闪电连绵不绝,几乎织成了电网。约翰和艾米莉吃不下饭,爸爸刚才凶巴巴的样子把他们吓坏了。
晚饭谁也没吃好。桑顿太太做了丈夫最喜欢的菜,可倔脾气的桑顿先生今晚偏不爱吃。吃到一半,跛脚山姆突然闯进来,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掏出那块手帕往桌上一摔,然后掉头就走。
桑顿先生大惑不解:“这是怎么……”
但约翰和艾米莉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其实,他们私下里也觉得这雷雨是山姆惹出来的。偷东西本来就遭天谴了,他还挑个礼拜日!
可是山姆走后,闪电仍没有消停的意思。雷声也还是震耳欲聋,说话都听不清楚。不过这倒无妨,反正谁也没心情聊天。一家人闷闷地坐着,只听到雷声雨声响成一片。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幕。这骇人的叫声听起来近在咫尺,似乎就在窗下。
“是塔比!”约翰大叫。孩子们全都冲到窗前。
塔比却已经冲到了门口,后面紧紧跟着一群野猫。约翰及时把餐厅门打开,放塔比进来,只见它皮毛脏乱,跑得气喘吁吁。不知道它怎么得罪了那群野猫,它们并未打消追踪的念头,而是聚在过道里齐声怒吼。野猫的叫声似乎带有魔力,雷声也随之高涨起来。紧接着,一道闪电击灭了昏黄的油灯,屋里顿时陷入黑暗,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嘈杂中谁也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塔比毛发倒竖,在屋里窜来窜去,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嘴里不时发出让孩子们毛骨悚然的尖叫。它看上去大难临头,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吓得六神无主;而过道里野猫的叫声此起彼伏,透着一股地狱般的恐怖。
塔比的敌人很快找到了突破口。门外竖着一个高大的滤尘网,门上面的气窗很久以前就破了。众人正慌乱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怪叫着从气窗跳进来,正落在饭桌中央,顿时刀叉乱飞,灯也碰翻在地。野猫们一只接一只地跳进来,塔比见事不妙,早已越窗而出,逃向丛林。野猫是先爬上滤尘网,然后从气窗的破孔钻进来的,现在又一只只跟着塔比从窗户跳了出去。眨眼间,仓皇逃命的塔比和穷追不舍的野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怎么办呀,可怜的塔比!”约翰哭了起来。艾米莉再次冲到窗前。
它们都不见了。闪电照亮了丛林里的藤蔓,看上去像一个个巨大的蜘蛛网。可是塔比和它的追捕者们早已踪影全无。
约翰好几年没哭过了,这次却泪流满面,一头扎进了妈妈怀里。艾米莉呆呆地站在窗前,惊恐地盯着窗外。她什么也看不见,却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怕得让她反胃。
“天哪,这是个什么日子!”桑顿先生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在桌上摸索,看还有没有可吃的晚饭。
突然间,山姆的茅屋冒起了火苗。他们从餐厅望出去,只见老山姆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他怒气冲冲地朝天上扔着石块。趁着雷声的间歇,他们听到他在大吼:“我还给他了!我把那该死的东西还掉了!”
一道刺眼的闪电当头劈下,山姆顿时扑倒在地。桑顿先生猛地把孩子们从窗前拽开,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我去看看。别让他们靠近窗户。”
说着,他把百叶窗关上,转身出去了。
《牙买加飓风》 第一部分约翰和小家伙们都在啜泣(2)
艾米莉真希望有人把灯点上,她想看书,或者随便干点什么,只要能让她别去想可怜的塔比。
早些时候就起风了,等桑顿先生把老山姆的尸体搬进屋时,外面已是狂风大作。老家伙关节挺直,似乎恢复了跛脚前的样子,可惜,老天要取他的性命就像碾死一条虫子般容易。约翰和艾米莉悄悄溜到过道里,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