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1-鲁迅杂文精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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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51-鲁迅杂文精编-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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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所谓“你不说我倒还明白,你越说我越胡涂”了。英国有许多先前的文章不流传,我想,这是总会有的,但竟没有想到它们的消灭,乃因为不写永久不变的人性。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一层,却更不解它们既已消灭,现在的教授何从看见,却居然断定它们所写的都不是永久不变的人性了。    
    只要流传的便是好文学,只要消灭的便是坏文学;抢得天下的便是王,抢不到天下的便是贼。莫非中国式的历史论,也将沟通了中国人的文学论欤?    
    而且,人性是永久不变的么?    
    类人猿,类猿人,原人,古人,今人,未来的人……如果生物真会进化,人性就不能永久不变。不说类猿人,就是原人的脾气,我们大约就很难猜得着的,则我们的脾气,恐怕未来的人也未必会明白。要写永久不变的人性,实在难哪。    
    譬如出汗罢,我想,似乎于古有之,于今也有,将来一定暂时也还有,该可以算得较为“永久不变的人性”了。然而“弱不禁风”的小姐出的是香汗,“蠢笨如牛”的工人出的是臭汗。不知道倘要做长留世上的文字,要充长留世上的文学家,是描写香汗好呢,还是描写臭汗好?这问题倘不先行解决,则在将来文学史上的位置,委实是“岌岌乎殆哉”。    
    听说,例如英国,那小说,先前是大抵写给太太小姐们看的,其中自然是香汗多;到十九世纪后半,受了俄国文学的影响,就很有些臭汗气了。那一种的命长,现在似乎还在不可知之数。    
    在中国,从道士听论道,从批评家听谈文,都令人毛孔痉挛,汗不敢出。然而这也许倒是中国的“永久不变的人性”罢。    
    二七,一二,二三。    
    解读    
    本文短小精悍,以短短数百字,将梁实秋的反动理论驳得体无完肤。    
    第一,层层剥茧,渐次深入的批驳方法。本文结构单纯,条理清晰。第一部分首先端出敌论点和论据,抓住要害,无容论敌躲闪。第二部分是批驳的主要内容。主攻敌论据,逐层批判,而让敌论点悬着不管。先从大层次入手,驳斥梁实秋说的莎士比亚等人的文学因描写“永久不变的人性”所以“流传”的谬论。这里,作者姑且放过“永久不变的人性”之谬误,而从总体上驳斥所谓写“永久不变的人性”的作品因此流传并非历史事实,进而纵笔深入,揭示流传与被消灭文学好坏的观点正是反动历史观在文学领域的反映,是国民党统治意识的表现。接着,文章从大层次中,抓住敌论据的核心“永久不变的人性”进行重点批驳。最后深刻指出梁实秋之所以如此乃是因其有着“永久不变”的向国民党反动主子效劳奔走的反动本性。这样的批驳逻辑十分严密和有力。全文虽然没直接驳斥敌论点,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论据已倒,论点又怎能立脚呢。    
    第二,内容的深刻性与表现的形象性紧密结合。本文主旨在于对人性论的批判,意义重大而深远,但这些都通过文章的形象性表现出来。文章在驳“永久不变的人性”时,设了三个妙喻来增强形象性:以人类演进历史形象说明人性并非“永久不变”;以文学描写“香汗”或是描写“臭汗”形象生动说明文学中人性不仅有变化,而且还具阶级性;以英国文学由描写“香汗”发展到描写“有些臭汗气”,不仅驳斥了人性非“永久不变”,而且形象说明无产阶级文学必将取代地主资产阶级文学。从这些可以看出,本文真可谓达到了政论内容的深刻性与艺术表现的形象性的高度结合。    
    第三,对比鲜明,增强了文章的论辩力量。本文中,作者巧妙地运用对比手法,使敌论于麒麟之下露出马脚,同时申明正确的观点。比如作者将“流传的便是好文学”,“消灭的便是坏文学”与“成则为王,败则寇”的反动历史观进行类比,揭示梁实秋为虎作伥的实质……最后将梁实秋论文与道士论道进行类比,深刻揭露梁实秋之所以主张人性论,乃出于他所代表的反动阶级的“永久不变”的反动本性。    
    ——荣隆徽《鲁迅作品手册》


第四部分无声的中国

    ——二月十六日在香港青年会讲    
    以我这样没有什么可听的无聊的讲演,又在这样大雨的时候,竟还有这许多来听的诸君,我首先应当声明我的郑重感谢。    
    我现在所讲的题目是:《无声的中国》。    
    现在,浙江,陕西,都在打仗,那里的人民哭着呢还是笑着呢,我们不知道。香港似乎很太平,住在这里的中国人,舒服呢还是不很舒服呢,别人也不知道。    
    发表自己的思想,感情给大家知道的是要用文章的,然而拿文章来达意,现在一般的中国人还做不到。这也怪不得我们;因为那文字,先就是我们的祖先留传给我们的可怕的遗产。人们费了多年的工夫,还是难于运用。因为难,许多人便不理它了,甚至于连自己的姓也写不清是张还是章,或者简直不会写,或者说道:Chang。虽然能说话,而只有几个人听到,远处的人们便不知道,结果也等于无声。又因为难,有些人便当作宝贝,像玩把戏似的,之乎者也,只有几个人懂,——其实是不知道可真懂,而大多数的人们却不懂得,结果也等于无声。    
    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其一,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情,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中国虽然有文字,现在却已经和大家不相干,用的是难懂的古文,讲的是陈旧的古意思,所有的声音,都是过去的,都就是只等于零的。所以,大家不能互相了解,正像一大盘散沙。    
    将文章当作古董,以不能使人认识,使人懂得为好,也许是有趣的事罢。但是,结果怎样呢?是我们已经不能将我们想说的话说出来。我们受了损害,受了侮辱,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拿最近的事情来说,如中日战争,拳匪事件,民元革命这些大事件,一直到现在,我们可有一部像样的著作?民国以来,也还是谁也不作声。反而在外国,倒常有说起中国的,但那都不是中国人自己的声音,是别人的声音。    
    这不能说话的毛病,在明朝是还没有这样厉害的;他们还比较地能够说些要说的话。待到满洲人以异族侵入中国,讲历史的,尤其是讲宋末的事情的人被杀害了,讲时事的自然也被杀害了。所以,到乾隆年间,人民大家便更不敢用文章来说话了。所谓读书人,便只好躲起来读经,校刊古书,做些古时的文章,和当时毫无关系的文章。有些新意,也还是不行的;不是学韩,便是学苏。韩愈苏轼他们,用他们自己的文章来说当时要说的话,那当然可以的。我们却并非唐宋时人,怎么做和我们毫无关系的时候的文章呢。即使做得像,也是唐宋时代的声音,韩愈苏轼的声音,而不是我们现代的声音。然而直到现在,中国人却还耍着这样的旧戏法。人是有的,没有声音,寂寞得很。——人会没有声音的么?没有,可以说:是死了。倘要说得客气一点,那就是:已经哑了。    
    要恢复这多年无声的中国,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个死掉的人道:“你活过来!”我虽然并不懂得宗教,但我以为正如想出现一个宗教上之所谓“奇迹”一样。    
    首先来尝试这工作的是“五四运动”前一年,胡适之先生所提倡的“文学革命”。“革命”这两个字,在这里不知道可害怕,有些地方是一听到就害怕的。但这和文学两字连起来的“革命”,却没有法国革命的“革命”那么可怕,不过是革新,改换一个字,就很平和了,我们就称为“文学革新”罢,中国文字上,这样的花样是很多的。那大意也并不可怕,不过说:我们不必再去费尽心机,学说古代的死人的话,要说现代的活人的话;不要将文章看作古董,要做容易懂得的白话的文章。然而,单是文学革新是不够的,因为腐败思想,能用古文做,也能用白话做。所以后来就有人提倡思想革新。思想革新的结果,是发生社会革新运动。这运动一发生,自然一面就发生反动,于是便酿成战斗……。    
    但是,在中国,刚刚提起文学革新,就有反动了。不过白话文却渐渐风行起来,不大受阻碍。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因为当时又有钱玄同先生提倡废止汉字,用罗马字母来替代。这本也不过是一种文字革新,很平常的,但被不喜欢改革的中国人听见,就大不得了了,于是便放过了比较的平和的文学革命,而竭力来骂钱玄同。白话乘了这一个机会,居然减去了许多敌人,反而没有阻碍,能够流行了。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时白话文之得以通行,就因为有废掉中国字而用罗马字母的议论的缘故。    
    其实,文言和白话的优劣的讨论,本该早已过去了,但中国是总不肯早早解决的,到现在还有许多无谓的议论。例如,有的说:古文各省人都能懂,白话就各处不同,反而不能相互了解了。殊不知这只要教育普及和交通发达就好,那时就人人都能懂较为易解的白话文;至于古文,何尝各省人都能懂,便是一省里,也没有许多人懂得的。有的说:如果都用白话文,人们便不能看古书,中国的文化就灭亡了。其实呢,现在的人们大可以不必看古书,即使古书里真有好东西,也可以用白话来译出的,用不着那么心惊胆战。他们又有人说,外国尚且译中国书,足见其好,我们自己倒不看么﹖殊不知埃及的古书,外国人也译,非洲黑人的神话,外国人也译,他们别有用意,即使译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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