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养父母没有女儿,宝培是独子。因此,荷仙走进方家来,倒真成了她的造化。养父 母家境宽裕,不需要她工作。暑假之后,她就被送进了国民小学,接受义务教育。宝培比 她高两班。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荷仙的功课不会做,宝培教她。宝培在学校里和同 学打架,荷仙站在一边掉眼泪。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比一般亲兄妹的感情更好。宝培 珍惜这个突然得来的妹妹,荷仙却在一种几乎是惊喜和崇拜的情绪中,像个小影子般跟随 著宝培。一连好几年,荷仙的口头语都是:“宝培说的……。”是的,宝培说的就是法律 !就是真理!就是她所依从的规则。她常仰著小脸,那样热烈的看著宝培,听他说话,听 他唱歌,听他吹口哨,呵!他的口哨吹得那么好听,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赶得过他!他的 歌声也是。他的手工也是第一流的,他做的风筝比买来的还好,他用泥巴捏的小人都像活 的……他什么都会,什么都强,什么都能,他是她的上帝,她的神,她的主人!九岁,她 跟他到溪边玩,这棵老柳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老朋友,看著他们在溪边捉迷藏,看著他们 在一点儿一点儿的长大。那是夏天,烈日像火般的烧灼著大地,两个孩子都晒得脸颊红扑 扑的,额上的汗珠仍然在不断的沁出来。宝培在老柳树下一坐,呼出一口气来说:
“太热了,我要到河里去游泳!”
“你去,我帮你看衣服!”荷仙说,当然,宝培的游泳技术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宝培 脱掉了衣服和鞋子,只剩下一条短裤,走到溪边,他一窜就窜进了溪水中。在水里,他来 往穿梭,像一条小小的银鱼。荷仙羡慕而崇拜的看著他,他多能干!他多勇敢!宝培从水 中仰起头来,对她叫著说:
“这溪水凉极了,好舒服!荷仙,你也下来!”
“可是……可是……”荷仙好犹豫:“可是,我不会游泳哪!”“你学呀!快下来! ”“很容易学吗?”荷仙有些儿瑟缩。
“怕什么?有我呢!”小男孩挺了挺胸,一个仰游冲了出去,好逍遥,好自在。真的 ,怕什么?有他呢!有宝培呢!怕什么?他是神,他是上帝,他是无所不能!怕什么?他 在叫她,他在对她招手,他要她下去。她脱掉了裙子,也只穿一条短裤,走到浅水中,她 叫著说:“宝培,我来了!”就“呼”的一声,冲进了水中,那样没头没脑的,对著那溪 水一个倒栽葱钻了下去。一股水堵住了她的口鼻,她不能呼吸,她不能看,她不能叫。那 溪水的寒冽沁进了她的肺腑,迅速的包裹了她。她张开嘴,水从她口中直冲进去,她不由 自主的咽著水,窒息使她的头胀痛昏沉,使她的意识迷离飘浮。但是,她不恐惧,她一点 儿也不恐惧,她心里还在想著:“怕什么?有宝培呢!”
然后,她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老柳树下面的阴影里,头仍然昏昏的,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她 张开嘴,吐出好多水来。于是,她发现宝培正在胡乱的扳动著她,呼叫著她,他那张清秀 的面庞好白好白。看到她睁开眼睛,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说:
“荷仙,你吓坏了我!”
她对他软弱的笑笑,真不该吓坏他的!她好抱歉。“你没有怎样吧?荷仙?”他脆在 她身边,俯身看她。“你好吗?”她点点头。“怕吗?”她摇摇头,勇敢的微笑著。
“怕什么?”她由衷的说:“有你呢!”
十三岁,她从国民小学毕业,他已经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了。穿著中学制服的他,好 神气,好漂亮。但是她呢,养母说:“女孩子家,念书也没什么用,留在家里帮帮忙吧! 也该学著做做家务事了,一年年大起来了,总要结婚生孩子的!”
学校的门不再为她而开,但她并不遗憾。她知道,自己能读到小学毕业,已经是养父 母的恩惠了。她开始学著做家务,做针线,她补缀宝培的制服,帮他钉掉了的钮扣,她常 把针衔在嘴中,对著他的衣服低低叹息。在老柳树下,他教她唱一支在学校里学会的歌:
“井旁边大门前面,有一棵菩提树,我曾在树荫底下,做过甜梦无数,我曾在树皮上 面,刻过宠句无数,欢乐和苦痛的时候,常常走近这树!”
他们把头两句歌词窜改了,改成了“溪旁边小镇后面,有一棵老柳树。”他们就在老 柳树下唱著,一遍又一遍,乐此而不疲。亚热带的女孩子是早熟的,十三岁的荷仙已经亭 亭玉立。两条粗粗的长辫子,宽宽的额,白皙的皮肤,修长的眉,清澈的眸子,揽镜自视 ,荷仙也知道自己好看。在树下,宝培开始会对著她发愣了,会用一种特殊的眼光,长长 久久的注视她。而且,他会提起孩提时养母的戏语来了:
“荷仙,妈说过,你长大了要给我做太太的!”
“乱讲!”她说,背过脸去。
“不信?你去问妈去!”
“乱讲!乱讲!乱讲!”她跺著脚,红了脸,绕到树的后面去。“才不乱讲呢!”他 追了过来,笑嘻嘻的。“妈说,等我们长大了,要把我们‘送作堆’,你知道什么叫作‘ 送作堆’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一叠连声的喊著,用两只手捂住了耳 朵,有七分羞涩,有三分矫情。然后,她一溜烟的跑掉了,两条长长的辫子在脑后一抛一 抛的,那扭动著的小腰身已经是一个少女的身段了,成长,往往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一 下子,你就会发现自己长大了。水灵23/37
四是的,一下子,你就会发现自己长大了。
荷仙十六岁的时候,宝培高中毕业了。
那是个月亮很好的夏夜,老柳树在溪边的草地上投下了婆娑的树影,成群的萤火虫在 草丛中闪烁穿梭,明明灭灭,掩掩映映,像许许多多盏小小的灯。河水潺□,星光璀璨, 穿过原野的夜风,从树梢上奏出了无数低柔恬静的音符。夜,好安详。夜,好静谧。荷仙 在老柳树下缓慢的踱著步子,时而静立,时而仰首向天,时而弯下身去拨弄著草丛,又时 而轻轻的旋转身子,让那长辫子在空中划上一道弧线。宝培站在河边,望著她。出神的望 著她。那款摆著的小腰肢,那轻盈的行动,那爱娇的回眸微笑……这就是那个和他一同长 大的小荷仙吗?他不由自主的看呆了,看傻了,看得忘形了。荷仙又弯下腰去了,一会儿 ,她站直了身子,双手像蚌壳一样阖著,嘴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喜悦的低呼,抬头对他望 著,高兴的说:
“你来看!”“什么?”他惊讶的。“一只萤火虫,我捉住了一只萤火虫!”她说, 孩子气的微笑著。他走了过来。她把阖著的双手举起来,露开一点指缝,让他看进去。那 萤火虫在她的手中一明一灭,那白皙的,丰腴的小手。指缝处,被萤火虫的光芒照耀著, 是淡淡的粉红色。他看著,捧起了那双手,他眯著眼睛往里看,然后,他的唇盖了下去, 盖在那柔软的,白皙的,握著光明的那双手上。
她惊呼,乍惊乍喜,欲笑还颦。手一松,萤火虫飞掉了,飞向了水面,飞向了原野深 处,飞向了黑暗的穹苍。她跺跺脚,噘起了嘴,低低的说:“你瞧!你瞧!飞了,飞掉了 。都是你闹的!你瞧!你瞧!”
“让它飞吧!”他说,握紧了她的双手,嘴唇在她的手背上紧压著。“只要你不飞就 好!”
她害羞了,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来,她再跺跺脚,装出一份生气的样子来,但是,笑 意却不受控制的流露在她的眼底唇边。“你坏!”她说,转过身子,向树后面跑去。
“别跑!”他追过来:“有话对你说!”
“不听!”她继续跑著,发出一串轻笑。
“抓住了你,我要呵你痒!”他威胁著。
“你抓不住我!”“试试看!”于是,她跑,他追。绕著那棵大柳树。这就是爱情的 游戏,人类的游戏,从我们的老祖宗起,从亚当夏娃开始,这游戏就盛行不衰了。绕了好 几圈之后,荷仙的头昏了,而且喘不过气来了。他抓住了她,她跌倒在草地上,仍然笑著 ,又喘气又笑。他跪在她的身边,把她按在地下,他不住的呵著她的痒,一面笑著说:“ 看你还跑不跑?看你怕不怕了?”
荷仙扭动著身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我不跑了,我怕了, 饶了我吧!你是好人!饶了我吧!你是好人嘛!”听她喊得那么甜,宝培不由自主的停了 手,但他仍然下意识的按著她。她也没有企图站起来,躺在那儿,她依旧笑意盎然。月光 涂抹在她的脸上,发上,身上。两颗星星在她的眼底闪亮。那小小的鼻头,那丰润的,红 滟滟的嘴唇,那细腻的,吹弹得破的肌肤……他盯著她看,目不转睛的,迷惑的,惊奇的 ……然后,他的嘴唇压了下来,一下子就紧盖在她的唇上。她轻轻的呻吟,又轻轻的叹息 。他紧拥住她,吻得她心跳,吻得她脸红,吻得她透不过气来。
“哦!”她终于推开了他,坐起身来,一个辫子松了,披泻了一肩长发,她拂了拂头 发,开始重新编结著那个发辫。“瞧你!瞧你!”她爱娇的说:“你弄乱了我的头发,你 坏,你欺侮人!”“不欺侮人。”他说,郑重的。“你知道,你从小就是我的人。”“不 害臊!”她斜睨了他一眼。
“这有什么可害臊的?”他望著她。“我们都要长大,从孩子变成大人。你,也将成 为我的妻子,这是件严肃的事,不需要害羞,也不需要逃避。”
她俯下了头,把脸埋在弓起的膝上。
“你在说些什么呀?”她一半儿欢喜,一半儿矫情。
“我在说,要和你结婚。”
她的头俯得更低了。“我们结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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