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放下了水壶,轻快的向屋中走去。我怔怔 的望著你的背影,那小小的腰肢,那轻盈的步伐,那在风中飘曳的裙角……我想我是有些 忘形了。
“你想得到农家中会有这样的人才吗?”小李在我耳边低声说。“凭她这个长相,在 都市里可以吃喝不尽了!”
我不由自主的紧蹙了一下眉,第一次对小李起了强烈的反感,只因他把你亵渎了。
“嗨,小罗,”小苏也对我凑了过来。“你爸爸不是振华电影公司的董事长吗?你可 以代他物色一个好演员了!现在女明星只要脸蛋儿漂亮,教育水准是大可不计较的。这块 蓬门碧玉呀,所需要的只是服装和化妆而已。”
我心里的不满更扩大了,我惊奇于小李和小苏等人只看到了你的美丽,而忽视了你身 上其他的东西,那份恬然,与那份天真。你将永不属于城市,我想著:永不!
你从屋里出来了,手中捧著一杯冷开水,带著一脸的笑意和一脸的歉意,你喃喃的说 :
“真对不起,只剩下一杯开水,我已经去烧水了,你们要不要到院子里来等?”“算 了,别那样麻烦了,”小何说:“你不论什么水倒点儿来就好了,自来水、井水都可以, 还烧……”
小何的话没说完,小李已狠狠的跺了他一脚,跺得小何直叫哎哟。小李就迅速的打断 了小何,对你一叠连声的说:
“谢谢你,谢谢你,我们是需要一些开水,而且很高兴到你院子里去等。这儿还有几 个水壶,麻烦你也帮我们灌灌满,多谢,多谢。”我从不知道小李是这样油腔滑调的。小 苏已接过你手里的杯子,乘我们不注意,全杯水都灌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里。你抱著一大 堆水壶站在那儿,惊异的望著我们,是我们的粗犷,还是我们的旁若无人冒犯了你吗?我 好不安。而你,那样不以为意的,那样安详自如的接受了我们给你的麻烦。只是嫣然一笑 ,就抱著那一大堆水壶转身进去了。
我们走进了你的院子,和一般农家的院落一样,你家的院子里也放著好几张小木凳, 我们不需要主人招呼,就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我的凳子旁边,有两个小篮子,里面放著一 些剥了一半的蚕豆荚。料想那是你在浇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我竟下意识的拾起豆荚,默 默的帮你剥起来了。而小李和小苏,居然堂而皇之的在你院落中,拿你打起赌来了,他们 争著说要请你看电影,打赌谁能获胜。哦,晓寒,你恐怕永远无法了解,我们追女孩子的 那份心情,那种无聊,和那种游戏的态度。就在我握著豆荚,沉默的坐在你院落中时,才 使我第一次想到,我们这些年轻人,是多么缺乏一份严肃的生活态度!你重新出来了,倚 门而立,笑容可掬。
“要等一会儿呢!”你抱歉似的说。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小苏说。于是,小苏、小李、小何,他们开始对你家 庭调查似的发出一连串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你卷起嘴角,笑而不答。
“说呀!讲讲名字又没关系!”
“张晓寒。”“大小的小?含蓄的含?”
“是清晓的晓,寒冷的寒。”你仍然笑著。
“哈!你念过书?”“只念过小学。”“你妈妈爸爸不在家?”水灵27/37
“爸爸去田里,妈妈死了。”
“你家种什么?”“蔬菜,还有——玫瑰花。”
“你常去台北?”“不常去。”“喜不喜欢台北?”“不喜欢。”“为什么?”“人 太多了,车子也太多。”
“跟我们去台北,请你看电影!”
你俯下头,又卷起嘴角,羞涩的笑著,从唇间轻轻的吐出两个字:“不去。”“为什 么?”你摇摇头,没说什么,只是笑。然后,转过身子,你又翩然的走向屋里去了。当你 捧著我们的水壶和烧好的开水走出来时,你脸上仍然挂著那个笑;轻盈、温柔,而带著淡 淡的羞涩。“水烧好了。”你把杯子给我们,并殷勤的为我们一一注满开水,当你走到我 身边,把杯子放在地下,弯著腰倒开水时,不知怎么,你鬓边那一朵小小的红玫瑰,竟滚 落了下来,刚好掉在我剥好的豆荚篮里,你轻轻的呀了一声,举目看我,微惊微喜微羞的 说:“你都给我剥好了。”我拾起了那朵红玫瑰,望著你。
“送我?”我问,声音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虔诚。
你的脸不知所以的红了,像那朵小红玫瑰,垂下睫毛,你很快的说:“这朵不好,已 经谢了。”
“这朵就好。”
你没有说什么,又笑了。哦,晓寒,天知道你有多爱笑!而你的笑又多么可人!提著 水壶,你走开了。而片刻之后,你重新走来,手中竟举著一束刚剪下来的红玫瑰。
“哈!”小李叫了起来。“给我的吗?”
“不,”你的脸嫣红如酒,望著我。“给你!”
我受宠若惊,愕然的接过玫瑰,一时间,竟听不到小李等人哄然大叫的调侃与取笑, 只看到你的笑,你的脸红,和你的羞涩。由于小李、小苏等叫笑得那么厉害,你不安了, 似乎惊觉到自已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你蓦然转过身子,奔进门里去了。“瞧你们!” 我责备的说:“把人家给吓跑了!”
“她可真是慧眼独具!”小苏嚷著,重重的拍著我的肩膀:“她准看出你是我们中间 最有钱的一个!”
多么恶劣!多么卑鄙!我狠狠的瞪了小苏一眼,从没有这样厌恶过他。哦,晓寒,这 就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那天,你没有再从房里走出来,我们只好在门外高叫著道谢和再 见。握著那束玫瑰,我走向归途,仍然没想到你即将在我生命中占据著怎样的位置。我眼 前,只一再浮现著你的脸庞;那笑,那天真,与那份脱俗的清丽。哦,晓寒,是谁在冥冥 中操纵著人生的遇合?主宰著人类的命运?谁知道那日一见,和几朵玫瑰的牵引,你竟改 变了我的一生,从思想到生活,从内在到外在。哦,晓寒,就在那日你赠我玫瑰时,你可 曾预料到我们的未来吗?是的,未来,未来是谁也无法预测的未知数。晓寒,坦白说,在 那个春日的午后,我曾以为我们也不过缘尽于一面而已,因为我不相信我还会再遇见你。 可是,自那日归来以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你的形影会那样深深的 铭刻在我心中,使我自己都觉得惊奇。我开始揣测你的未来,想像你将来成为一个农家的 主妇,哺儿挑菜,汲水洗衣……竟代你感慨,代你不平,代你怨造物之不公,如你生在我 这样的家庭,你会有多么不同的命运。
这些感慨,如今想来,都是可笑的。晓寒,那时我还没有深一步的认识你,还不能完 全领会你心灵中那份与世无争的超然。让我把话扯回头吧,第二次见到你就不那样“偶然 ”了。那时,父亲的电影公司开拍了一部新片,我因为要承继父亲的衣钵,在学校里学的 又是编导,就顺理成章的,以小老板的身分,挂上了一个“副导演”的头衔。因为片中需 要一个玫瑰园的外景,物色了好几个都不中意,于是,我蓦然间想起了你的玫瑰园。那次 ,到你家去接洽拍外景的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导演和摄影师。你静悄悄的站在墙角,那 样怯怯的微笑著,听著我和你父亲的谈话。你父亲,晓寒,我怎样来形容他呢?一个何等 奇异的老人!我至今记得和你父亲的几句对白:
“借你们的地方拍电影,我们会付一点钱的。”
“用不著,不要把花糟蹋了就好。花都是活的呢!”
“拍成了电影,你自己也可以看到影片上的玫瑰园,有多美,有多漂亮。”老人笑了 ,敏锐的看著我。
“我不是天天看得到吗?为什么要到影片上去看呢?”
我为之结舌,你在一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我再一次领略到你唇边那笑容的漾开 ,像朝阳下玫瑰花瓣的绽放。于是,我们开始在你的玫瑰园里拍戏了。你忙著为我们烧水 倒茶,安安静静的像个不给人惹麻烦的孩子。哦,晓寒,我后来是多么懊悔把这一群人带 到你的玫瑰园里来!那些粗手粗脚的工人们,常常怎样拿你开心,取笑著你,一次,竟有 一个工人扯住你的衣角不放,你涨红了脸,窘迫得不知所措。那天,我当时就发了脾气, 怒斥了那个工人。以后,虽然再没有人敢轻薄你,我却依然对你歉意良深,尤其,当那晚 ,大家竟摧残了玫瑰园之后。那晚,是玫瑰园中的一场主戏,男女主角都到场了,那戏的 女主角是刚刚窜红的新人黄莺。人如其名,黄莺娇小玲珑,活泼可爱。可惜的是已染上了 一般电影“明星”的派头,有些儿油嘴油舌,又喜欢和导演、摄影师、男演员等打情骂俏 ,贫嘴之处,比男演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平常,是男演员吃女演员的豆腐,她却常常吃 男演员的豆腐。那晚,她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目标对准了我,整晚和我缠搅不清,一会儿 叫我小老板,一会儿叫我副导演,一会儿叫我准导演……闹得我头昏脑涨。而你呢,晓寒 ,你整晚都那样安静,悄悄的备茶,悄悄的倒水,悄悄的走来,悄悄的隐退……几乎没有 任何人注意到你的存在,除了我。而我,只有默默的窥探著你,看著你那轻盈的腰肢,看 著你那在暗夜里闪烁的眼睛,看著你那略带窥伺与研判的神情。我说不出我心头所涨满的 某种感动的情绪。你,和黄莺,是同一时代的女性,却像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
那场主戏开始了,一个晚上要拍二十几个镜头,十几万瓦的灯光用高架吊著,强烈的 光线把玫瑰园照射得如同白昼。男女主角的一场吻戏足足拍了两小时,一个N·G·(重 拍)又一个N·G·,灯光始终强烈的照射著。你瑟缩的躲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