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子。”颈后飘来那个熟悉且悦耳的声音,伴随着一丝不知名的花香,令人迷醉。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不要走,”她贴在我的背脊上,竟有一阵暖流隐隐向我袭来,“吕公子,除了皇上,你是唯一让我心折的男子。”
声音轻柔而清晰,我不禁怀疑抱着我的柳姑娘,并非已逝千年,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子。何况那一阵暖意源源不断绵延不绝地温热着我的脊梁,更是让我无所适从。
传说中,鬼都是没有影子的,我微微侧了侧身,地上果然没有影子。
不但没有她的影子,居然连我自己的影子都没有。莫非,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游魂?
终于明白,很多事情,都是自以为万能的人类所不能预料及掌控的。譬如东方人有很多都信佛,而西方人却普遍相信上帝。可是谁也没有看到过佛祖或者上帝的存在。
要是真的有佛祖或者上帝的话,我只希望他能够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是关于生与死的问题,而是关于爱情。
因为我真的想不明白,柳姑娘为什么会一下子倾心于我?我除了随手涂鸦了一首词,别的什么都没做过。忽而想起最初我追求珊怡时挖空脑袋费尽心思的情景,鲜明的对比使眼前的一切显得如此的迅速且不可思议。
江骁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但一直没有走近,想必是他也无法接近这片强烈的白光吧。
她的胸部一起一伏,身体越贴越近,我几乎快要能够听到她呼吸的声音。我努力想转过头去看一看她的模样,但却被她抬手制止:“光线太强了,会刺伤眼睛的。除非……你把眼睛闭上。”
手指轻轻划过我的眉梢,温润,细腻。
不再去考虑那些连上帝都无法解释的问题了,我和她,毕竟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年代。或许对于她来说,爱情,就是那样的简单。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2)
我顺从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唇角不小心触到了她略略发烧的脸,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顺滑地拂过我的双颊。痒,却舒服。
“对不……”话没出口,已被她饱满湿润的双唇挡了回去。
难以遏止的冲动在体内爆发,汹涌澎湃,人的潜能也在一瞬间被完全激发。她的身体像蛇一样缠了上来,我们在地上翻滚,身体下面,是几分钟前我用刀划下的那首小令。
我奋力揽住她的腰,吻像雨点般地落了下去。几次猛烈的冲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绚丽夺目。
墙上那片光芒也渐渐地不如方才那般耀眼了,也许是已经适应的缘故。
许久,烟花散尽,我和她并排躺着,慢慢地睁开眼睛,一斑鲜艳的血色映入眼帘,恰如她指尖那抹诱人的殷红。
眼前的女子恍若天人。明眸皓齿,黛眉朱唇,这些描述美人的词汇早已了无新意,即使把它们拿出来挨个说一遍也不济事。实难想象,在一千五百年前,竟有如此令人惊艳的女子。
“柳姑娘。”我俯在她耳边,低低地唤她。
两朵红云在她素白的脸上掠过。她仿佛还兀自未回过神来,娇喘连连。
一种莫名的自豪感与责任感油然而生,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母鸡张开翅膀庇护小鸡一样,即使是面对老鹰也全无惧色。
“对不起。”虽然内心里一片混乱,我还是坚持说出了这一句话。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柳姑娘听,还是千里之外的珊怡。
“吕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她的食指按在我的唇边,依旧是极浅极淡的语气。
“为什么?”我不解。
“因为那一首词。”她背对着我再度轻解罗裳,从衣服的夹层中,抽出一匹天青色的绸缎,上面好像绣着花鸟之类的物事,以地理位置推测,这应当是苏绣的针法。
“我虽幼年进宫,然而皇上常年征战,一直无缘谋面。直到我十六岁的那个春天,皇上班师回朝,我才有幸一睹龙颜。”她转过身,将那匹绸缎递给我,“这是皇上当年所赐之物,自那日匆匆一别,便再未相见。”
这么说起来,她这个贵妃倒真是名不符实,像她这样的贵妃整个南齐恐怕是有百八十个吧。那萧宝融也定是穷奢极富荒淫无度之人,要不南齐也不会亡在他的手上。
“吕公子别误会,皇上并不像世人所想象的那样。”她竟能看透我在想些什么,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皇上乃难得的文武全才,骑射弓马无所不通,琴棋书画无所不晓。至于齐国为何终致灭亡,那也许是天数使然,不能全怪皇上。”
我笑而不答,她的话虽有护短之嫌,却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将手中的绸缎抖开,细细欣赏那足以乱真的绣法。
绣画的左侧,两列俊秀的古体字格外醒目,墨迹经过了千年之久,班驳却不改原色,可见皇帝所用的贡品从质量上来说确要胜于民间凡品。虽然看不太懂写了些什么,却也可以评判出字的好坏。就像人都不会下蛋,却都能够吃得出蛋的好坏。以我看来,萧宝融在艺术上的成就,绝不低于南唐的李煜或南宋的赵佶。
“吕渊!听到就答应一声。”江骁着急地喊我的名字,脚步声越来越近,没有了强光的阻隔,他应该可以轻松地走进来。
“等一下,”我慌忙挡在柳姑娘面前,“我马上就出来。”
话没说完,江骁已经出现在石室的门口:“喂,发什么呆哪,一个人坐在那里干吗?”
我疑惑地转过头去,柳姑娘已经不知去向。可是那匹绸缎依旧摊在手上,还隐约带着点她的体温和余香。
“想什么呢,叫你也不答应!”江骁跑进来,一边抱怨一边将我拉起,然后弯下腰捡起一枚珠簪,朝我坏笑:“嘿,捡到宝了!这枚簪子就算不按文物算,那也值好几千呢,你小子不会是想独吞吧?”
“别闹了,要不是你小子眼尖,我还真没看见,”我瞪了他一眼,“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有很多地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说这簪子吧?”江骁乐呵呵地搡了我一把,把簪子放我面前晃了几晃,“傻了吧,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吧,还记得我们在前面的岔路口摇出的那张纸牌吗?”
第三部分 相逢如梦相逢如梦(3)
“嗯,也许是和那张牌有关吧,”我摸了摸昏沉的脑壳,小心地将手中的绸缎展给他看,“来,先帮我看一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呵,我就说嘛,你私藏的宝贝还真不少啊!这几个字要是拿出去,保管宋元明清的那些所谓大师之作全都黯然失色。”江骁轻轻地抚着,然后用小学生念课文的架势一字一顿地大声朗诵起来,“杨…柳…清…风…未…裁…莺…燕…衔…泥…窗…外…问…春…住…何…处…笑…看…桃…红…梅…白……”
也难怪,古代写文章都是不加标点符号的,具体怎么断句,那就要看个人的理解了。
“归来,归来,湖畔斜飘锦带。”我迅速地接上,因为绸缎上的这首词,竟和我刚才用刀划在地上的那首一模一样。
“看不出来啊,没想到你也懂这个,”江骁仔细地看完全文,眼里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哈,一字不差!而且还能顺带着断句,佩服佩服!吕渊,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我面无表情地怔在原地,像是没听到他的赞赏之辞。
“这……是萧宝融的墨宝?”江骁顾自啧啧赞叹,“这种人应该去当文人,当皇帝反倒是被埋没了。”
“字是他的,”我喃喃自语,“词是我的。”
如梦令,如梦令,当真令人如坠梦魇。莫非萧宝融与我,在冥冥之中竟有相通之处。或者,还有更夸张的一种可能,萧宝融,就是前世的我。
“吕渊,”他白了我一眼,把手搭到我的额头上,“你没事吧?”
“我没病,我清醒得很,”我挡开他的手,把绸缎叠好塞进口袋,刚想指给他看地上的字迹,但可惜那些字迹已经模糊得无法辨认了,“把棺材打开吧,我想把这支珠簪物归原主。”
“我可不敢,”他故意走得远远的,“刚才你还说,对死人不敬是要遭天谴的。”
“你就别在我的话里找茬了,”我认真地说,“这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还给她,又怎么能说是对她不敬呢?”
江骁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我好久,终于确定我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默默地走过来,和我分立在棺材两侧,半弯下腰,深呼吸。
还好他没问我为什么能够确定这支珠簪就是柳姑娘的,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柳姑娘,若是吕渊有冒犯的地方,请原谅。”我连磕了三个头,额角的血染红了棺材的边缘。
里面传来了一声叹息,极轻极浅,似有似无。
我们用弯刀费力地拔去六枚锈迹斑斑的大钉,然后使出吃奶的劲,把盖板挪到一边。
柳姑娘安详地躺着,面色苍白,江骁显然是看呆了,两眼失神,闭不拢嘴,从他的表情可以大致看出我刚看到她时的样子。
她的长发自然地披过肩头,我将珠簪轻轻插入她中间那一小盘发髻,动作缓慢而安静,生怕将她惊醒。
“盖上吧,”江骁指指表,虽然表早已经罢工了,“我们也该走了。”
我点点头,心头忽然一阵酸楚,无论我和萧宝融是不是同一个人,那里面躺着的,也算是我的女人。几滴温热的液体从眼中溢出,顺着面颊滑落。我深深吸了口气,俯身下去。
不知道千年以前,有没有吻别这种说法。
“吕公子,”在双唇相抵的一瞬间,我竟能听到她内心的声音,“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