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海蠡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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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海蠡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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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觉和尚呓言》)
  又何以见其未能彻悟,兹更录《指月录·灵源清案》如下:
  洪觉范与师(灵源清),为法门昆仲。尝闻灵源论曰:今之学者,未脱生死,病在什么处?在偷心未死耳!然非其罪,为师者之罪耳!如汉高绐韩信而杀之,信虽曰死,其心果死乎?古之学者,言下脱生死,效在什么处?在偷心已死。然非学者自能尔,实为师者,钳锤妙密也。如梁武帝御大殿,见侯景,不动声气,而景之心已枯竭无余矣。诸方所说,非不美丽。要之,如赵昌画花逼真,非真花也。
  又,《指月录·洪觉范案》:
  洪觉范曰:灵源禅师谓余曰:道人保养,如人病须服药,药之灵验易见,要须忌口乃可。不然,服药何益?生死是大病,佛祖言教是良药。污染心是杂毒,不能忌之,生死之病无时而损也。余爱其言。
  灵源叟与觉范二师,为法门昆弟。观灵师之屡挫觉范,其时其人,见处已可知矣。又,大慧杲未悟以前,亦以文字禅名震诸方,走见觉范,师惊为奇特,自谓二十年用工,亦仅至此耳(事见机锋转语节)。故大慧在当时,疑禅宗之为学,皆脱空妄语也。若非经圆悟勤之锻炼,几失禅宗一硕果矣。
  复如明末之汉月藏(三峰藏),未出家前,自谓已悟。披缁以后,从密云悟处得法,未臻玄奥,即以文字禅名满天下。于是汉月一支,就是这个○○之禅,流布极广。密云无奈,著《辟妄》一书以斥之。而汉月弟子,皆擅长翰墨,又著《辟妄救》一书以匡扶师说。密云乃一笃行禅师,文字不胜,亦不欲多辩。迨雍正出而大辟汉月一系,屡下诏书,敕令汉月宗徒,改归临济正统,否则,皆令还俗。并烧毁汉月著作(见《雍正御制语录序》等),清理宗门,为密云悟吐气不少。时至现代,学术之禁大开,汉月宗系,有湛愚老人所著之《心灯录》者,流布刊行至广,禅者亦多奉为宝典。心灯暗淡,宗眼不明,误己误人,莫此为甚!
  名利二途,贤者难免,身居世间,孰能免此?如坚志逃名,必已遁迹无闻矣。如隐山和尚,偶被洞山与密师伯寻见,即烧庵避去。述偈曰:
 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莫把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关。一池荷叶衣无数,满地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屋入深居。
  又如南岳怀志庵主,初预讲席十二年,宿学争下之。后得法于真净。净曰:子所造虽逸格,惜缘不胜耳!
师识其意,拜赐而行。诸方挽之出世,师不应。庵居于衡岳石头,二十年不与世接。有偈曰:
  万机休罢付痴憨,踪迹时容野鹿参。不脱麻衣拳作枕,几生梦在绿萝庵。
  尝谓富贵利禄,皆为人爵,名乃天爵,妄求招祸。曾以身试,然后知后世禅者,有偶于工用见地上,稍得入处,或抄袭前贤遗著,或杜撰学名,或为自作,或请人代为著书名世,何其好名之甚耶!虽然,此事古已有之。如宋人郑昂跋《景德传灯录》曰:
  《景德传灯录》,本为湖州铁观音院僧拱辰所撰。书成,将游京师投进,途中与一僧同舟,因出示之。一夕,其僧负之而走。及至都,则道原者已进而被赏矣。此事与郭象窃向秀《庄子注》同。拱辰谓:吾之意欲明佛祖之道耳。夫既已行矣,在彼在此同。吾其为名利乎?绝不复言。拱辰之用心如此,与吾孔子人亡弓,人得之之意同,其取与必无容私。
  由独家语录而汇辑成为公案之书者:如《正法眼藏》、《景德传灯录》、《人天眼目》(此书错谬处甚多)、《五灯会元》、《指月录》等。而尤以《指月录》一书,成于明代,乃居士瞿汝稷所选辑。自后凡僧俗学禅者,莫不人手一编,侈谈公案,以相敲击。所谓:“斗大茅棚,亦皆供奉。腰包衲子,无不肩携。”甚之,公案成为讲经说法者之点缀品,多志前言往行,穿插公案愈多者,即善讲之名愈大。公案之用,末流至此,亦禅门不幸中之幸矣。
  瞿汝稷初成此书,僧众中谓其不然者,大有人在。亦与时下所谓佛法,仅属于出家人事,居士不当荷担大法者正同。云门僧宏礼为瞿著之叙曰:
  当时老宿有异议,谓俗汉之书,学者不当经目。先师哂之曰:此殆如以峨嵋之月,只落锦江,不经吴会也。孰知法流势末,禅门寥落,而世人尚知有禅宗者,端赖此书护法,其功非浅。康熙间,儒者聂先乐,复继瞿
汝稷之后,编《续指月录》一书,虽较瞿著稍次,而其“竭三十年血力,手胼足胝,而为此书。”且续瞿录“南宋隆兴以后三十八世之宗派,上下五百年之慧灯。”(见原书余怀序)其功岂浅鲜哉!聂著虽成,复受时贤儒士之非议。人我是非之诤,古今一辙,可叹也已。
  公案者,亦如儒家所称学案。非徒为讲述典故记事之学,实为前贤力学心得之叙述,使后世学者,得以观 摩奋发,印证心得也。然读公案,亦如语录,真伪互杂,深浅难量,未可以刊在遗书,尽是大悟也。复以禅门古德言句,多用语体,与诸经教,不无出入。乌舄之言,马焉之说,亦随处可见。当抉择互印,方可通会。否则,离经之误,洵非允当。且诸师常用本乡土音说法,读其遗言,当先求了解其为何处人?在何处说?取其方言之旨,则可通矣。凡此诸事,皆读古德公案之先决条件也。兹试论之。
  严澂尝序瞿汝稷《指月录》,称公案为如兵符,使后世学者,如用兵之征于印符,诚为善譬。今复节录余怀之序《续指月录》,以广明其义:
  魏公子无忌矫窃兵符,椎杀晋鄙,夺其兵救赵。李光弼为大将,御史崔众犯军法,勒兵欲斩之。适中丞之命至,光弼曰:为御史则斩御史,为中丞则斩中丞。竟斩之,而后以闻。有如此胆力,方可以辩纲宗之绝续也。韩信在汉,为治粟都尉。道亡,萧何追之,言之汉王,拜为大将,一军皆惊。韩琦驻延安,有刺客入帐行刺,琦起坐问曰:谁遣汝来,携吾首去?有如此识度,方可定纲宗之品位也。苻坚率兵百万,次于淮淝。谢玄入请,谢安了无惧容,曰:已别有旨。及玄破坚,安亦无喜色。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澶渊之役,寇准劝真宗渡河,真宗使人觇准何为,方闭门纵僮仆饮博欢呼。契丹惧而请盟。有如此襟器,方可分纲宗之语句也。呜呼!岂不难哉!近世魔外盛行,宗风衰落,盲棒瞎喝,予圣自雄。究其所学,下者目不识丁,高者不过携《指月录》一部而已! 以此诳人,实以自诳,以此欺人,实以自欺。惟诳与欺,不可以为人,而可以学道乎?不可以学道,而可以踞法王座,秉金刚剑,称西来之嫡子,提如来之正印乎?故吾尝以谓习儒者,不读“四库”、“七略”之书,不睹“经史典籍”之大全,止以“通鉴”、“集要”、“史断”、“史钞”为博古,遂自命曰通儒;犹之习禅者,不读一大藏教契经,不睹经论撰述之大全,止以《指月录》一部为谈柄,遂自命曰善知识,偕自诳自欺者也。故使从上纲宗,源远流长,如水归壑者,固瞿子之功;使盲棒瞎喝,一知半解,如萤窃火者,亦瞿子之过也。……夫聂子固儒者也,乃不辞呵斥,不顾诟骂,犯众怒,婴大难,手胼足胝而为此书,譬程婴公孙杵臼之立孤,南霁云雷万春之捍贼,但欲使隆兴以后三十八世之宗派,上下五百年之慧灯,了然明白,即遭明眼之呵斥,诸方之诟厉,亦怡然受之矣。
  清人金圣叹钻研佛学至深,常以易理诠释佛法。且留心禅宗,曾批判古德公案,颜曰:“圣人千案”,载于《唱经堂汇稿》,称为《圣叹内书》。见解尖新,出语奇特,而仍为慧业文人之文字禅,可与其批诸才子书同观,终未入流也。唯其序“圣人千案”之语,颇多慧解,节录以供把玩。如云:
  考死囚者,取官与囚一一往复语,备书而刀刻之曰案。治笃疾之医,亦取病之第几日,见何症,投何药,备书之曰案。案只是人家几案之属,特以死囚笃疾,其事重大,非可以一人之见为定,又不可以后之人,且有他议,于是先作为出入移换之地,故不得书之于楮。而必以案者,明一成而不可更动也。近世不知何贤,取历代圣人垂机接物之云为,凡若干章,辑而成书,名曰公案,是甚得用案字之法。譬诸死囚,则圣人与学人,只是两造对质,理长则听,其词俱在,并无旁人上下一字,一听后官依科判决。又譬诸笃疾,则学人是病,圣人是药,如是病,如是药,医人胸中,本无奇特,病有千变,药即随之。因药病愈,药不任恩,执药病增,药亦非怨。纵彼服药,遂反致死,是人自死,药不死人。心不负人,面有何惭?其又冠以公云者,言此事大道为公,并非圣人之所独得而私也。 己丑夏日,日长心闲,与道树坐四依楼下,啜茶吃饭,更无别事。忽念虫飞草长,俱复劳劳,我不耽空,胡为兀坐?因据其书次第看之,看老吏手下,无得生之囚,不胜快活。看良医手下,无误用之药,又不胜快活。同其事者,家兄长文友刘逸民,皆所谓不有博弈,贤于饱食群居者也。圣叹书。
  《续指月录》记载颇杂,且宋元以后,禅门已临衰途,可取者不甚多。若如《五灯会元》、《指月录》所载,古之禅师,未彻者,亦大有人在,未可概以已悟视之也。黄檗曰:“阇黎,不见马大师下有八十四人坐道场,得马祖正法眼者,止两三人。……但知学言语,念向皮袋里安著,到处称我会禅,还替得生死么?轻忽老宿,入地狱如箭!”兹特简数则,以资鉴别。如:
  灵默禅师初谒马祖,次谒石头,便问:一言相契即住,不契即去。石头据坐,师便行。头随后召曰:阇黎。师回首。头曰:从生至死,只是这个,回头转脑作么?师言下大悟。
  按:若只是认得这个就是,实不敢言已是彻悟。默禅师见处固大悟否?或是以后再臻玄奥,实不敢断定。后世之误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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