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报信。赵瘸子将鸭子托给来人,自己从船舱里拎出暗藏的自行车,飞骑回来。
三里蹦正在天井里纳鞋底,见赵瘸子推了院门进来,吃了一惊,便高声说道:“瘸子,你这时辰回来干吗?”实际上是向屋里人报警。高一举与巧云正在港湾,听到三里蹦的大声警报,吓了一个激凌,连忙分开穿衣系带,好在是夏天,衣服不多,三扯两套就穿好了。巧云打开窗子,让高一举从窗户出去。高一举趁巧云不备,将那块手表撸了下来,跳窗而逃。
这边赵瘸子搡开大门,又擂开房门,见一个人影破窗而出,便跟着爬出窗户,却见高一举飞跑出了村口。到底是缺条腿,哪里撵得上高一举,只得眼睁睁地瞪着高一举绝尘而去。赵瘸子怒气冲冲地回来,巧云也跑掉了,跑到她大舅舅家躲了起来。只有一个三里蹦在,三里蹦是有名的泼妇,又是个半条命的老太婆,你赵瘸子敢把她怎么样?
这件事当时成了轰动汉留的特大新闻,人们口耳相传,街谈巷议。由此还引发了汉留人的一场空前热烈的大讨论,讨论的主题是:高一举该不该撸下那块手表?随着讨论的深入,基本上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观点。
第一种观点认为,高一举不该撸下那块手表,是为“不该说”。“不该说”者以年轻人居多,他们认为,男欢女爱,感情为重,而手表是感情的信物,情思的寄托,既然送了,怎么能“撸”回来呢?高一举这么做太“小人”了,压根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第二种观点认为,高一举应该撸下那块手表,是为“应该说”。持“应该说”者以有了点年纪的人居多,他们认为,既然“奸情败露”,关系肯定要断;而高一举才得手了几回,就丢下一块名贵手表,这对高一举太不公平了;况且,是不是赵瘸子他们放的鸽子?如是,就更应该撸了。他们甚至十分钦佩高一举,在那种情形之下能慌而不乱,真是不简单哪!也只有高一举才能做得出来!
两种观点激烈交锋,互不相让,同时也分不出胜负。当时我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毫无疑问是第一种观点的坚定支持者。高一举在我们年轻人心目中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回过头来想想,则对高一举采取宽容的态度了。也许高一举当时并不宽裕,毕竟就拿三四十块钱,要养几个孩子,他不过是在巧云面前装阔罢了。等到事情败露、关系不得不断的时候,高一举舍不得那块手表了,而宁愿挨一顿皮肉之苦。因为根据我们老家的乡风,搞了人家的老婆,或者破财,或者破身(挨打),两者必居其一。高一举说到底还是顾家的,他可能在权衡利害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高一举的这一举动,首先刺激的是三里蹦,三里蹦当场就蹦了起来。三里蹦本来的如意算盘是,巧云应付高一举一年半载,迟早能落块名牌手表,而待到巧云出阁的时候,照规矩手表是要丢给弟弟巧生的。巧生的手腕上套一块明晃晃的上海手表,那多抬人哪,哪有姑娘见了不动心的?可以说媳妇的一条腿就跨进门槛里来了。现在如意算盘落空了,三里蹦当然要一蹦三尺高了。三里蹦蹦出院门,蹦向高一举家的方向,巧生把她拽了回来。巧生说:“你还嫌丢人丢得不够?生怕汉留人不知道是不是?”一句话提醒了三里蹦,三里蹦在自家的天井里蹦了三圈后,又蹦到“死鬼”坟头哭坟去了。
赵瘸子可咽不下这口气,高一举动了他的女人,又把手表撸走了,又不找人打招呼赔罪,这就逼着赵瘸子不得不用拳头说话,否则,我赵瘸子从今往后还怎么在汉留街上行走?
这天夜里,高一举下了班,出厂门刚拐过墙角,守候多时的赵瘸子颠了出来,拦住了高一举的去路。高一举那时候还年轻,腿脚又好,要跑是完全能跑脱的,至少甩开赵瘸子不在话下,但高一举没跑。赵瘸子从小就练拳,臂粗拳重,加上常跟知青们练打,下拳很够分量,几拳就将高一举打趴下了。赵瘸子搓搓拳头“大摇大摆”地走了,高一举在地上躺了半天,才挣扎着起来,踉踉跄跄回到了家。王梅问他怎么了,高一举说不小心跌了一跤,躺两天就好了。
两天后,高一举又神气活现上班去了,人堆里照样插科打诨逗人发笑,见到大姑娘小媳妇照样走不动路迈不开步。看他的光景,似乎前一场风波已经结束,就像到餐馆里吃饭,酒足饭饱之后,掏钱付账,就算完了。至于下一顿,酒菜还是要吃,账还是要付,得永远吃下去、付下去。
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承认自己有心病(1)
与高一举重逢以后,有关高一举返城之后,尤其是进报社以来的一些事情慢慢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当然,刚开始是表象的肤浅的,渐渐地就由表及里、由浅入深了。
因为在一个系统,所以时常有谈起高一举的机会。起先,人们会说:“高一举挺逗的。”余话无多。后来,话就稍多起来,人们会说:“高一举嘛,挺聪明,挺口才,就是……嘿嘿……”脸上露出滑稽一笑。我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再后来,人们谈论高一举就更具体了,他们会反问道:“你知道高一举的名言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一脸茫然。
“高一举的名言是:
十个女人九个肯,就怕男人嘴不稳;
十个女人九个愿,就怕男人不会骗。”
高一举是第一批通过招聘这种形式来到“上层建筑”的人之一,此前从未有过招聘一说,此前“上层建筑”进人,都是通过分配、调干、选调等形式。来到报社后,高一举笔头子快捷,新闻敏锐,作风勤勉,人际关系和谐,本来是一年的试用期,高一举只试用了半年,便提前转正了。不久,高一举便在业务上脱颖而出,表现出了过人的新闻敏感与职业素养。有一次,当地有一位文化名人结婚,部里派了一名年轻的记者前去采访婚礼。这天晚上轮到高一举值班,高一举刚在食堂用过晚餐,采访婚礼的年轻记者也来到食堂吃晚饭了。高一举吃惊地问道:“你不是采访婚礼的吗?这会正是热闹的时候,你怎么回来了?”
年轻记者说:“别提了!婚礼取消了,还采访什么?”
高一举一拍大腿说:“取消婚礼,那就更值得采访啦!”
“为什么?”年轻记者不解地问。
“你想啊,”高一举耐心地解释道,“文化名人结婚是新闻,突然取消婚礼是更大的新闻啊!”
年轻的记者恍然大悟,晚饭也顾不上吃了,掉转屁股就赶去采访。果不其然,年轻记者当天逮到了一条大鱼,第二天曝了一个独家猛料。原来就在文化名人偕未婚妻前去办理登记时,斜刺里冲出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指责这位名人始乱终弃,为了攀上豪门,忍心抛弃同居几年的情人和亲生骨肉!于是名人的结婚登记给搅了,晚上的婚礼当然也就黄了。
从婚礼的取消发掘出蕴涵其中的更大的新闻价值,这成了体现新闻人职业素质的一则经典案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们所津津乐道。在多年的年轻记者训导班上,以及在一轮又一轮的通讯员培训班上,解析这个案例成了一个保留节目。高一举因此而奠定了江东新闻界“业务尖子”的历史地位。
大凡新闻媒体,都有自己的通讯员队伍,每个记者手里都掌握着一批数量不等的通讯员。这种体系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更为完整。在通讯员中,那些年轻漂亮的女通讯员与记者之间的关系,颇似文学女青年与作家之间的关系,它们之间的共同点有:一、后者(记者、作家)有着职业及专业的优势,有一定的专业造诣;二、后者一般都有所成就,小有名气;三、前者(通讯女青年、文学女青年)大多年轻,面容姣好,相应的业务上一般起步不久;四、前者一般都有求于后者。
高一举作为文化口子的记者,手里也掌握着一批通讯员。高一举非常重视年轻女通讯员队伍的建设,亲手抓这项工作,常抓不懈。高一举往对口单位走动的频率,取决于这个单位有没有年轻的女通讯员,以及该年轻女通讯员的漂亮程度。高一举还常常向对口单位暗示,要求换一个“年轻一点的、出挑一点的、看上去顺眼一点的”。对口单位为了经常上报,一般都能积极配合。所以高一举手下的通讯员队伍,“通讯女青年”比例甚高。
高一举与这些“通讯女青年”有着良好的合作,合作双方往往取得双赢的效果。每每发稿,高一举总是甘当绿叶,将女通讯员的名字放在前面,自己的名字殿后。高一举已经成名,他并不稀罕这第一作者的虚名;同时,亦不影响报社对自己的考核(奖金)。而女通讯员既拿了稿费,又为单位立了功,什么位子、房子、“红票子”(党票)、“绿票子”(钞票)等等,就源源不断地来了。在这种良性循环之下,高一举若是提出个把“小小的要求”,“通讯女青年”们当然会慨然允之了;有时“通讯女青年”主动地引之导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在这种长期的愉快的互动合作中,免不了有一些粉红色的传说次第逸出。日积月累,这样的传说就有了一定的数量与分量。领导就有了一定的压力;压力越来越大,领导就有些扛不住了。于是,“为了在更高的层次上把好稿件关”,高一举被调整到了编辑的岗位上。
编辑是坐班的,与外面相对隔膜,当然与通讯员们也没有什么接触了。高一举虽然憋得难受,可也没有办法。那些“通讯女青年”们开始还常来看看他,可大家都很忙,渐渐地就看得少了,时间一长也就慢慢冷掉了。高一举是明白人,当然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很快便坦然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