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执着,尤其对光宗耀祖的信念更是虔诚得近乎偏执,不论离家多远,只要有飞黄腾达、功成名就的一天,即便跋山涉水,也要回到故乡,或盖一幢新楼,或立一座新碑,以示完成祖宗遗愿。从此,哪怕浪迹天涯,亦了无遗憾。 与祖厝大门遥遥相对的广场一侧,立着一堵与祖厝等宽的矮墙。墙只有一人来高,既不似围墙的一节,也不像挡风的屏障。 “祠堂前面一般是不可以有围墙遮挡的呀?”我正纳闷着,襄伯提着一只黑漆的条凳走出来,他告诉我关于这堵墙的有趣故事。 在钟宅,祖厝和祖坟前是不能建房子的,人们只能围着祖厝和祖坟的三面筑屋,正对着祖厝和祖坟的一面必须毫无遮拦,以免冲撞祖宗灵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起,祖厝正前方的五通村,因钟宅祖先的灵气太盛,搞得鸡不叫狗不吠。为此,五通人便买通了一个道士,让他到钟宅向族人谎称钟氏祖厝前要立起一道墙,这样才能后有所依前有所守。钟宅人信了道士的话,就立起了这堵矮墙。说来也怪,自矮墙立起,五通村又恢复了鸡鸣狗吠。 不及人高的矮墙外面是个斜坡,从斜坡下去就是钟宅湾了。早年站在祖厝的台阶上就可以看到海、可以闻到习习海风裹着的那湿咸的味道,而如今站在祖厝前的斜坡上,海似乎远了,依稀可以看到的只有刚建成不久的钟宅湾大桥,那悬浮于海湾之上的美丽圆弧更多地预示着都市气息的渐渐逼近。 去过江南水乡的人都知道,江浙一带的烟霞小镇常常可见穿镇而过的狭长河道,精雕细刻的石桥串联起两岸傍河而筑的民居,沿河浣洗的女人和飘着炊烟的乌篷船,映着青灰的天,像用水墨点染出来的画。同样的邻水,比之起来,钟宅少了一份古朴,多了一点磅礴,少了些许温润,多了些许棱角,那粗犷咸湿海风吹袭下的畲族部落,为钟宅人张罗出了六百年的潮起潮落。
《大厝·钟宅》 旧事谁晓香火中的家族盛宴(1)(图)
临近正午时分,到祖厝祭拜祖宗的人已经很多了。祖厝正中一流排着六位祖先的排位,依次是:钟泮儒、钟维清、钟维明、钟维节、钟维月、钟维亮。 祖先牌位的右侧,是土地公的牌位。敬土为先,这是闽南的风俗。牌位前各有一张八仙桌,做供奉时摆放牲礼之用。主屋牌位两侧的墙上,各有“忠”、“孝”、“廉”、“节”四个大字,都有两米多高。左边回廊的墙上,刻着捐资修祠的钟宅人的名号和款项;右边的回廊里则摆满了红漆的长凳和方桌—这一天,各房的男丁们要聚到一起,上香祭拜过后,大家要一起吃饭,旺盛的香火预示着来年的兴旺,这就是钟宅的“吃祖墓”。 来祭奠的人没有时间约定,因此整个上午人流不断。来的男丁要上香、摆放供品,供品一般要有猪、鱼、鸡、鸭、肉和水果等等,供品摆放整齐后,男丁们就去帮助打扫祠堂,或与相熟的族亲泡茶聊天。祖厝外面的广场则成了临时的厨房,钟宅的媳妇们在洗菜、切肉,打着下手,男丁们则在掌勺,烹制中午的盛宴。 襄伯说,今天过来祖厝祭拜的是上房和五房的子孙,因为这两房的祖先坟墓找不到了,所以他们每年就到祖厝里来,其他三房各有自己的坟地,所以子孙们清明扫墓就到坟上去。也因着如此,五房的祭拜仪式都有所不同。 襄伯说,小时候常听老人讲,真正老祖宗的坟是在今天厦门的云顶岩上。至于老祖宗的坟为何在云顶岩上,钟宅人有两种说法:一是钟宅现在的村庄原来都是姓王的人家,年轻的钟姓老祖宗只是王姓村庄请来的教书先生,老祖宗在这里教了许多年,王姓人为了答谢他,给了他一块地,没想到,钟氏人从此繁衍生息,王姓却逐渐衰落,到后来这儿就是钟氏子孙的天下了。老祖宗死后,钟氏子孙请人为他占卜风水,一路找去,就找到了云顶岩;还有另一种说法:老祖宗当年流浪到厦门,站在云顶岩上环顾厦门岛,发现钟宅如今所在的这块地形像个莲花座,风水极佳,于是就来了这里,成家立业,从此,钟氏真的一路兴旺。 两种说法似乎各有其道理,然而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六百年前的历史已是无从考证的了。不过,记忆原本就是由无数的碎片叠加而成的,即便是重叠,即便是矛盾,又有何关系呢?对钟宅人来说,探寻祖先的来历不过是找一个生命源头的说法,真正活在他们内心的,是世世代代同生同息的信仰,就像清明的这一天,不论多远,都要回来,在祖宗灵前点上一炷香一样,为的也只是心里那份永远割舍不去的家的信念。 正说着,一个媳妇挑着两箩筐东西走进了祖厝,前面的箩筐盛着猪头,后面的箩筐装的是打着红印的冥纸。只见这个媳妇放下箩筐马上帮着摆吃饭的桌椅,忙上忙下的她,汗水顺着发梢浸出来。襄伯说,钟宅祭拜时有长幼之分,得要上房主事的人家先行祭奠过,五房的才能祭拜,这个媳妇是五房的,所以现在只能先等着。 没过多久,上房的媳妇也来了。同样满满的两箩筐,有猪头、鱼、鸡、肉、酒、糕点和水果等等,摆上时条案已堆得满满的了。祭拜供品的摆放是有讲究的,鸡头、鱼尾要对着祖先,以示尊敬;祭拜时要先拜土地公,因为拜过之后,土地公才会带祖宗从阴间出来,最后烧纸钱时则要先烧给祖先,再烧给土地公,这样土地公才会等着祖先一同回去。临近中午,前来祭拜的已经是人挤人了,祖厝里烟雾升腾,熏得外来的我眼泪直往外流淌,朦朦胧胧的烟雾似乎为祖厝发生着的一切罩上了一层神圣的烟霞。 祖厝前的广场上,两房的子孙正在为中午的“大锅饭”忙活着。煤气灶的火苗哧哧地吐着火舌,主勺的子孙翻动着大铲,不一会儿一大锅的粉丝就出锅了,不一会儿一大锅的炸海蛎也出锅了;而同时,打下手的媳妇们又为他在旁边准备好了下道菜的十四份的作料……海蛎煎、清蒸鱼、蒜茸扇贝、白灼虾、清炖小鸡,香气弥漫了整个钟宅。 月娥,我所认识的一个俊俏媳妇告诉我,以前是各家的子孙一起来做饭,每个男丁出一份钱,现在钟宅人经济好了,有人会出很多钱,有时也请专门的师傅来做这流水席,以前的菜以豆腐为主,现在则是海鲜为主。 “男丁来祠堂吃饭,妇女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妇女在家呀,自己做点简单的吃,当然男丁也会把一些菜带回来给家人吃。”月娥补充道。 “忘了,带回来的不是还有一条肉呐!”不远处一个男丁调皮的加上一句。 月娥的脸有些涨红,解释说:“一般这年生了男丁的人家要多出一份钱,而他也可以多拿一条肉回来,这条肉象征着男人多出的那部分。”谈话间,几家媳妇笑成一团,她们或蹲着、或坐在小凳上,谈笑着……在以前,清明来祭拜的只能是男丁,上桌吃饭的也只能是男丁。女人们零星地过来几个,顶多是帮忙洗菜、做饭,打打下手,祭拜和吃饭是没有她们的份儿的。如今,社会进步了,男女平等了,女人们也能来点香、祭拜,也能上桌吃饭了。 “祖厝的门槛以前女人真的这么难迈进来!”我自语着走进这大食堂般的钟氏祠堂。 “开饭了,开饭了,祖厝开饭了”随着一声吆喝,整个祠堂杯盏交错,大家为久违的美食大吃特吃,大家为久违的碰面欢声笑语。男丁们举杯畅饮,女人们品着菜色,孩子们狼吞虎咽。席间,晚到的族人在祖宗的牌位前上香,卜算……两房加起来一共是二十五张酒席,上房十四张,五房十一张,分别在永思堂两侧。各房的子孙们围坐在自家的酒席上,偌大的祖厝,容下了三四百号人,年长的已是白发苍苍的九十高龄,年幼的还是喜欢滚爬的顽童,更有媳妇抱着襁褓里的丁仔也过来凑热闹。清明“吃祖墓”是钟宅的“热闹节日”,所有关于钟宅历史的解释都在这一场家族的盛宴里寻找到了和谐的理由。>;>; >;>;“吃祖墓”—坟前的追思 “听说过‘吃祖墓’吗?……没有吧?” “嗯。我也没有。” 金花说:“嫁到钟宅快十年了,总觉得这清明的祭奠很神圣,怕犯大忌,一直没敢去。”相信很多人对此说法都会太过好奇!“吃祖墓—这么有意思的事怎能错过?”没等金花说完,我便跟着她朝三房的祖墓奔去。 路上,金花一个劲儿地絮叨着,“到了那里,一定不要乱跑乱动,因为我也是第一次去,做错了什么会被长辈们骂的。” 我应允着,可满脑子却在想着那奇怪的问题—祖墓怎么能吃呢?
《大厝·钟宅》 旧事谁晓香火中的家族盛宴(2)(图)
整个闽南地区,对清明是很重视的。外出的人都要尽可能地赶回来祭拜,旅居海外的人也都要汇寄家费回来,在家中备办丰盛的五味筵碗孝敬厅中祖先的神位、厝主和地基主等。不知道钟宅的“吃祖墓”是不是指这个…… 等我回过神来,三房的祖墓已经到了。令我惊讶的是,钟宅人的祖墓竟然不在山上,而在村里楼宇间的空地上。金花说,这儿原来是很荒凉的,可这几年房子越建越多,祖宗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小了。不过这是五个“房”里修得最好的墓。长房和五房的墓找都找不到了,所以扫墓就到祖厝里去;二房的祖墓比较特殊,原来是墓的那块地方现在盖了房子;四房的祖墓离三房的不远,是钟宅五个房里修得最新的墓地。三房的祖墓是典型的闽南墓室结构。墓地很大,前前后后该有百来平方。左右两侧各蹲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守墓狮雕。墓地中心是隆起如龟甲的墓冢,又称墓龟,前面是墓庭与墓埕。外围顺坡筑着一道矮墙,边缘留设着一弯小水沟,做排水之用。 整座祖墓处在楼房的包围中,惟独墓的正前方无遮无拦。金花说,在钟宅,祖上流下来的习俗,祖坟的正前方是不许盖房子的